打脸绿茶是什么感觉?
【已完结】
每每谈到孩子,我和周景总是振振有词:
我说:「我姨妈月月准时来,误差不过6小时,我没问题。」
他说:「我撸铁攀岩样样行,交完公粮还有余,我也没问题。」
结婚6年无所出,我和周景都有些抬不起头。
都是要面子的人,谁也不愿去求证科学,思索再三,还是玄学最得我俩心。
于是,凌晨4点半的山道上,我一路跪行,满心赤诚。
至于为什么是我来跪这求子药,当然是因为——让他喝。
我都跪了,难不成还要让我喝?
天理何在!?
1、
接到周景秘书发来的示威短信时,我正跪在去往寺庙求子的阶梯上。
从凌晨4点半直到此时朝阳灿烂。
每三个台阶一跪一磕,无比虔诚。
手机上的内容让我恍惚了几秒,还来不及思考,就听见前方大娘地召唤:
「闺女快跟上,晚了就不灵了。」
「好嘞。」
我连忙应着,和2位大娘还有一位大叔继续虔诚跪拜。
我是为求子,至于他们嘛——
一个求金价上涨,一个求股票飘红,另外一个只求基金稳住。
嗯,都是些朴实的愿望。
日上三竿。
我坐在一位老和尚面前哆嗦着腿,说出了我不朴实的愿望——希望他能开点生子的灵丹妙药。
多苦都行,我不怕。
他了然地笑笑,递给我一块观音玉佩。
我问:「大师,这是何意。」
大师笑着摇摇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般的高深莫测模样。
此时我脑海里自动补了一句: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看看手里的东西,顿时醍醐灌顶,提起2条筛糠腿,对大师恭敬一礼:
「大师,我悟了。」
我杵着一根树杈子,颤巍巍地往山下挪,背后隐隐约约传来大师地呵斥:
「说了多少次了,财神爷住道观,瞎拜什么你们……还有,别在外面乱宣传,我这不卖假药……」
2、
和林木木相约在咖啡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了。
我的2条腿已经恢复了理性,此时乖乖地待在桌下。
她穿着一袭红裙,化着淡淡的素颜妆,微微卷曲的头发披散开来,一半搭在肩上,一半披在颈后,温婉又不失明丽。
「顾姐,」林木木拿出手机,向我展示之前发给我的照片,「周总他心里是有我的,不如你大度一些,我们女孩子之间就别雌竞了,怪难看的。」
我看着照片上的周景,他呈一个「大」字形瘫在沙发上,睡得昏天暗地,而林木木则乖巧地缩在他怀里。
我按着屏幕向上一划,便看见了照片拍摄的时间。
是我排卵日的那几天。
看着照片里他虚脱的惨样,反思自己那几天是不是过分了。
林木木看着我的动作,嘴角微微翘起:
「我知道,周总他不爱我,但他也不爱你。他心里有个白月光,而我和她长得很像。」
「你说周总最后会选我这个替身,还是选你呢?」
「答案很明显不是吗——6年了,你都没怀上他的孩子。当然,我不是说顾姐您身体有问题,我的意思,你懂的。」
我当然懂,肯定是他有问题。
林木木用手肘撑着桌子,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背上,她笑得羞涩又得意,一副我当替身我自豪的模样。
「白月光吗?」我轻声呢喃,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和这个词沾边的人,并没什么头绪。
我又看了眼林木木,忽然发现她的眉眼……
是她?
记忆定格在久远之前,在我浅短的人生里,能和白月光这三个字扯上关系的,那便只能是她了。
可这白月光……不是周景的啊!
我朝她笑笑:「可是白月光的精髓你没领悟到啊。」
她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一时僵愣在那里。
我继续:「白月光不都是要早死的吗?这替身当都当了,不如,你cos个全套?」
林木木被我的话给震住,她不复刚才的轻松愉悦,有些惧怕地朝后躲,仿佛我下一秒就要给她来个全套。
懒得管她,我只在心中默念:江幽啊江幽,我不是故意说你早死的,看在我借你抄了一年数理化生作业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祈祷完,我打量着对面的林木木——穿着打扮和江幽完全不同,只在眉眼间与她有些相似,可这一点相似也因为她们截然不同的性格,而显露出天壤之别的神态。
这年头,替身的水准都这么差了?
狗血剧的替身都知道让一个演员来演,你这代入感塑造的——差评。
我就不该来。
我心中暗自后悔,晚上还有正事呢,在这瞎耗什么时间。
我清清嗓子,正色道:
「你说雌竞?」
「别开玩笑了,人都是趋利的,争夺是人的天性,不能因为你是女性我是女性,就要被扣上雌竞的帽子。」
「然后,我为了大度,为了端庄,就得乖乖让位,美其名曰岁月静好一人独美?」
「你搞清楚,他是我的老公,我爱他如生命,我们之间还有共同的财产。」
「他,周景,就是我的生命与财产。」
「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遭受威胁时,理应反击。这是我的自我防御,也是我的权利。」
「我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别说雌的,你就是公的,我也照打不误。」
「还有,林秘书,你,被解雇了。」
放完狠话,我一杯咖啡就朝林木木头上泼去,打算闪人,半道,却被一只手拦住。
我刚要开骂,余光瞥见来人的身影——还真是公……公啊。
「爸,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周景他爸,我的家公。
3、
「木木是个好姑娘,我见她十分投缘。」
「你和周景结婚已经6年了,这6年我也从没管过你们,只是这孩子我是必须要过问的。」
「人与人之间是讲缘分的,很多东西强求不来,我是过来人这才和你说这话,爸爸不是怪你……」
周景他爸还在絮叨着,林木木坐在他身边,一脸得意之色。
「嗯嗯嗯,爸,你说得都对。」
我一面敷衍着,一面给小姑子发消息。
要说周家谁话语权最重,不是我也不是周景,更不是周景他爸,而是周景的亲妹妹——周灵。
这可是能把她哥踹出集团夺取家业的主,杀伐决断,堪称我辈楷模。
整个周家能对付周景他爸的人,也只有她了。
周家内部的事,我知道一些,毕竟当初闹得满城风雨,连电视新闻都报道过。
周景的父亲心中,有一个白月光兼红玫瑰,那是真正的白月光红玫瑰,与林木木这种冒牌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且,她早死。
还是因周父而死。
可想而知,她的杀伤力有多强!!
要不是我与周景是高中兼大学的同班同学,知道他的为人如何,我是决计不会嫁进周家这个大漩涡的。
他周景就是长得再帅也没用。
没用!
周景他爸还在絮叨:
「我知道你委屈,你放心,我做主,一定会好好补偿……」
他的话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甚至因为恐惧而拖了个长音,显得十分地滑稽。
熟悉的迈巴赫出现在落地窗外,一个穿着褐色长风衣的女人,蹬着锃亮的皮靴从车里走了出来。
那朝着咖啡厅大门行去的身形,在看到落地窗边的我们后,直接一个急转,朝着我们所在的方位大步而来,两三步就移至近前,隔着落地窗睥睨着我的公公——她的亲爹。
那气势汹汹样子,哪怕下一秒她直接撞开落地窗进来,我也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
我知道,我该走了。
我抓起包,朝窗外的周灵打了个招呼,就从后门溜之大吉。
周家的家庭矛盾,还是让他们周家人自己解决吧。
至于我的家庭矛盾嘛,哼!
4、
是夜。
我洗漱完,半靠在沙发上等周景回来。
大约是在他妹那里挨了训,他进门时垮着肩,神色恹恹,手里却不忘拎着因晚归而带给我的赔罪礼物——酉西路小巷的烧烤。
见到我后,他立马扑过来,一脸悲愤:「老婆,我冤啊。」
我一边「咔咔」啃烤鸡爪,一边听他碎碎念叨:
「老婆,那次出差我根本没带她,是她自己偷偷跟来的,不信你去问老张。」
老张是公司副总,性别男。
「我怎么会喜欢她,她连个文件都打印不好,这年头毕业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这是想cos笨蛋美人?
「老婆,你相信我,我是清白的,我已经把她开了。」
嗯,出手果断,不错。
啃完鸡爪,周景自然而然地抽出湿巾,帮我擦拭双手,以及指甲缝中残留的油渍。
细心体贴,很不错。
见我不说话,周景以为我还在气头上,哀哀地扯我衣角:
「老婆,别不理我啊。」
我用干净的手拍拍他的肩:「收拾收拾,进房说话。」
他立刻生龙活虎起来,把残渣收拾干净,还仔细地扎紧垃圾袋口,防止气味飘散。
嗯,眼里有活,非常不错。
10分钟后,他光着上身从浴室里窜出来,撸铁8年的肌肉在他身上排列出古希腊雕塑的美感。
周景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戳我XP,叫我欲罢不能。
这样的好东西,我怎么可能会让他流入市场。
想都不要想。
结婚6年,造人计划早就实施良久,脸皮磨得厚了,总会直接跳过害羞的拉扯剧情,朝着主题狂奔而去。
只是今天,多少有点不一样。
我掏出大师给的观音玉坠,递给他:「呐,大师给的,带上。」
周景下意识伸出手接过玉佩,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做什么的?」
「送子观音啊,这时候不戴什么时候戴?」
他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就不怕亵渎菩萨?」
我夺过玉坠帮他戴好,再拍拍身边的空位:
「都说观音是男身女相,一点红尘马赛克而已,有什么好避讳的。」
「你,戴好,过来,躺下。」
他捏着玉坠,绷着嘴角,眉毛纠结在一起,看得出他此刻的天人交战。
半晌,他眼一闭,心一横,一把将挂在胸前的玉坠甩到身后,昂着脖子做最后的挣扎:
「要躺你躺,我不躺。」
呵——
躺下就躺下,多大点事。
5、
林木木的事就这么告一段落,跟蹩脚的蜻蜓一样,没在我的婚姻生活里留下半点波澜。
以至于周父把她带到婆婆的忌日聚餐上时,我惊愕之下,致使可乐的反气从鼻子里打了出来。
一瞬间,针尖般绵密的刺痛感在我2个鼻腔内横冲直撞,刺得我涕泗横流。
周景一下就慌了,拽起桌布就要给我擦眼泪,我嫌桌布太脏撇过了头,他却以为我生他的气。
他身体依旧向着我,只扭过头朝他爸吼:「爸,今天是妈的忌日,你带外人来做什么?」
小姑子周灵看到林木木那一身火红的衣裙后,也难得抬眸,给了她爸一个正眼。
我嫁进周家时,婆婆早已过世。
其实,早在周景高三那年,她就过世了,我从未见过她。
婚后祭拜她时,墓碑上眉目哀婉的女人倒很符合我对她的想象——一个和丈夫离心,却坚持守候的苦情妇人。
和许多男人一样,在脑袋里的理想得到满足后,欲望则会急转而下。
周景他爸也是如此,功成名就后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我相信以婆婆的性格一定会在孩子面前替他遮掩,努力营造幸福家庭的假象,这是万千妇女面对家庭危机所选择的处理方式的一个缩影。
婆婆会这样选择,我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一桩命案却将这张缩影扩放成巨型海报,叫她遮无可遮。
江幽死亡的消息,周景是在三天后才从老师口中得知。
与此同时,他久未归家的父亲被当作嫌疑人抓起来的消息,则是通过社会新闻才接收到。
全校哗然。
那是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天,离除夕仅有7天之隔。
考完试的同学们深深克制住了放寒假的喜悦心情,一个个驻足在学校门口,朝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天空昏暗,湿雪飘零。
挤满车、人的校门口自他出现后,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周景如同一个人偶,走上大家为他打造的舞台,无数目光,紧随其后。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随着他的走动而齐齐转动着脖子,直至他消失。
整整一个寒假,我都没听过他任何消息。
6、
周家三人还处于对峙中,我和林木木反倒成了局外人。
也许是我刚刚的眼泪取悦到了她,她此时挎着周父的胳膊,翘着嘴角昂着头,像只得道高升的小公鸡,马上就要迈进凤凰的族谱。
在母亲的事上,周景只听周灵的,而周灵向来沉得住气。
这场沉默的对峙与以往一样,总是周父率先开口,也最先落败。
在没有父爱家庭里成长的俩兄妹,当母亲去世后,就迅速摆脱了长辈的权利压制,竭力生长。
只有周父还困在过去的光阴里,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家长。
他也不是一点教训没吸取,至少这2次,他都选择向我开炮。
比如咖啡厅那次,也比如现在:
「心心啊,上次是爸爸不好,你放心,爸爸不会再强求木木做我儿媳妇的。」
嗯?
我看向林木木,她因周父的话而羞涩垂头,隔着空气刘海的间隙,偷偷打量周景。
鼻间轻哼,两颊升红。
我以极度不信任的目光看向周父:
Are you sure?
他猛提一口气,神色壮烈地面向他的儿女们——周景与周灵:
「这是木木,她长得和你们……阿姨很像,我想收她做义女,你们要是没有意见,今天就……」
周父话还没说完,我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
你亲女儿就在你对面呢,你收什么义女。
看来,不是我有家庭危机。
我转头看向周灵——
只见她眉头不受控制地朝鼻根聚拢,眼睛以微小的速度开始拉长,喉间的甲状软骨上下漂移——
隐隐有发疯之势。
我迅速抓起手机,顺带把周景和周灵的也一齐捞过来,抓着周景的肩膀朝后一退。
周景露出孩童般的疑惑。
下一秒,他就不疑惑了。
因为他亲妹已经掀翻了桌子。
周灵的战斗力,我是一直都知道的。
曾经,在我刚进门那一年的婆婆忌日上,她当着我的面,给了周景和她亲爹一人一个嘴巴子。
一般没事,我从不惹她。
我怕挨嘴巴子。
那时,哪怕周景和周景他爸冲过来,也只是徒增挨嘴巴子的数量和质量。
至于他俩挨嘴巴子的原因嘛——
公公赶早去拜念他的白月光,怕被女儿知道,就拉上周景做司机当垫背,结果半路抛锚,从而推迟了去给婆婆上香的时间。
他俩也是活该。
听周景说,自那次以后,婆婆的忌日时间,都是提前一天到老宅,推后一天再离开。
就是为了防止他爸赶早或半夜去祭拜别人。
哎,她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7、
如果你老公的原生家庭有矛盾,你看出来了,你是救还是不救。
答案是:跑。
但凡犹豫一秒,请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原生家庭的矛盾,它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它一定是在一个家庭创立之初甚至创立之前,在家庭的2根顶梁柱还是孩童时期,病症就已种下。
自此茁壮成长3、40余年。
它年纪比你还大,你一个拿着红本本半路插进来的,就想当圣母?
怎么可能?
你只要有点良心,把你老公拽跑就行。
往常我都是这么干的。
只是今天日头正盛,我稍微恍惚了一下,拽他走得不及时,他还是挨了他妹一个嘴巴子。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是第一次挨了。
何况,他活该。
让林木木穷追不舍,情意暗渡,肯定是他拒绝得不彻底。
虽然大部分是他爸的锅。
没关系,一样的,他爸也逃不掉。
「啪」,一阵脆响传来。
看,我就说吧。
「啪」,又一阵脆响传来。
哦,这是林木木。
在男人地怒吼和女人的尖叫传开之际,我和周景已经夺门而逃。
三天没过,我俩也不敢离开,只好在周围闲逛。
离老房子不远处是一处公园,公园占地很广,当年建造的时候动静闹得很大,号称要把镇上唯二的2个大水潭开挖成人工湖。
事实上,也的确实现了这个目标。
整个公园连带着人工湖成了这个小镇上为数不多风景秀丽的地方。
而公园的另一头,原本是我们的高中校园。
8、
16岁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有学习和下一顿吃什么。
学得快乐就想吃,吃完喝完就去学。
年轻的躯体,旺盛的新陈代谢,取之不尽的精力……
整个初中生涯我都沉浸在这个循环里,乐此不疲。
我的内心从未想过我人生唯二的乐趣,会互相交恶——我因吃错东西导致腹泻,从而中考失利,没分到高一的实验班。
为此我恍惚了整个暑假。
哪怕那个暑假没有作业,哪怕我妈天天给我做鸡腿,哪怕我爸不跟我抢肉,我也打不起半点精神。
高一开学的时候,我仍旧郁结于心。
当我怀着满腔世道不公、人事无常的愤懑坐到教室里时,新同学全都自发离我3米远。
那个年代,审美还没有那么多元,我的高级脸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在他们的眼里,那是一张生人勿近、死灵滚粗的大臭脸。
是以,在班主任走进来的刹那,发现我与她那从教20余年修炼的气质相契合时,她不顾民意,直接点了我做班长。
此后,我怨气更甚。
班长没那么好做,要管纪律,还要做老师的传话筒,这些都是学生眼里叛徒的标记。
整个高中,我朋友很少,周景算一个,他是数学课代表,是叛徒2号。
但因为他是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女孩子喜欢他的脸,对他的话格外听信;男孩子都以有做班干部的兄弟为荣,偶尔还能抄他作业,所以他人缘不错。
我俩的交集,完全只在班级事务以及成绩上。
适应高中生活后,我的怨气随着成绩的显现逐渐转化成傲气,同龄的男孩一没我壮实,二比我幼稚,三没我成绩好。
我看他们,总像在看一群猴子,整天上蹿下跳、没完没了。
就连上课时,也像努力装成人类的猿猴,一个不注意就趁老师写板书时,扭头朝后面的同类「嘿嘿」傻笑。
周景当然也算他们其中的一员。
他是班上的万年二,常年被我压一头。
整个班级,能和我说话、被我注意的,只有江幽一个。
我注意她,完全就是因为她的成绩。
当然不是比我优秀,也不是说比我差多少。而是——
我此生从未见过偏科偏得如此之重的人。
高一上学期第一个月摸底考,我是班级当之无愧的第一,后面跟着周景,在后面……反正她排在中下游,不算很出挑的成绩。
但是她物理单科9分的成绩震惊了我,震惊了班主任,也震惊了全年级教学组。
我们学校高一年级有1000多名学生,单论物理,她是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
她立刻就引起了我的关注——人生16载,我从未见过传说中考倒数第一的学生长什么样。
会是这种笑起来甜甜的漂亮姑娘样吗?
我们物理老师,是刚研究生毕业一年,教龄很短的温柔姐姐,听说她直接在办公室里气哭了。
其实1000多号人里,考十几分的比比皆是,主要他们物理十几分,其他科也都2、30分,差得很平均。
而江幽,英语考98,语文考94,政史都是80分以上。
这么一对比,物理老师哭得不冤。
同样深受打击的,还有数学老师。
他教学10多年,见多识广,数学差的女孩他见多了,只是能同时考出23和98分数的,属实不多见。
班主任立刻就行动起来,把江幽调给我做同桌,周景做后排,另外几个理科课代表呈半包围状分散在周边。
并对我们千叮万嘱,一定要多带带她,企图以浓郁的理科氛围拉回她偏向文科的流星大步。
班主任用了整整一个学期才放弃这种愚蠢行为。
我们被委以重任的同学,只用了一堂课,就放弃了。
那天,物理老师正手舞足蹈地向我们演示匀速运动和匀加速运动,江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让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而,物理老师的笑容没持续2秒,就随着江幽的头颅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趴在桌子上,睡得格外香甜。
物理老师险些又气哭,哑着嗓子上完课,气冲冲地走了。
后来,我实在禁不住好奇,问她为什么连个「解」也不愿写在物理试卷上。
她说,她实在不理解一道全是汉字和英文字母的题目,却要她求加速度。
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同样震撼的还有周景,他也瞪大了双眼。
周景不死心,数学是主科,哪怕江幽高二选文科,也摆脱不了被数学追杀的命运。
「可是大家都说文科数学很简单啊。」每当周景想要恪尽职守给她讲解幂函数、讲解三角函数时,她都会如此作答。
自此之后,我们便互相放弃了。
放弃之后的生活很是美好,她找我们借作业抄时,不需要再编一些「忘记做了」、「租的房子闹鼠灾」、「隔壁的夫妻吵架,她听了一夜墙角」诸如此类的蹩脚谎言。
每天早上,她都会挨个找我们要作业抄,后来她嫌太麻烦,就只薅我一个人的羊毛。
「亲爱的心心啊,借我作业瞅瞅嘛!!」
一周总有四五六七天,她都会拉着我的胳膊摇。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女孩子接近。
白白香香软软的姑娘撒着娇,我答应得比周景还要干脆。
周景偶尔还能硬起心肠不给她抄,我完全不行。
他总是谴责我这样会害了江幽,其实每次给江幽抄完,我也良心难安。
万一真的害了她怎么办?
打消这个疑虑是在一次早读课上,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让我们提前温习一下《荆轲刺秦王》,我一边读着一边将不认识的生字生词注音解义。
江幽也一边读着一边标音。
3遍之后,我还在通读,她直接开始背诵了起来。
一节早读课下来,我和周围几个同学全都震撼莫名。
我背书,全靠自律、理解、加记忆,而她,纯纯靠兴趣。
她甚至还用她自己的语言向我们描述了「秦王还柱走」的搞笑场面,夸张的表情、起伏的声调、有趣的动作,那一刻,我们像是在看电视解说一样。
我曾经和班主任一起将全班同学的理化生成绩去掉,进行新的排名,发现,她能在数学不及格的情况下,排到班级第6。
这以后,她再借我作业时,我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她志不在此,何必相互为难。
周景也不反对了,他背了2天才背完那篇课文。
还磕巴。
9、
在我有记忆以后,我生活的农村已经和爷爷奶奶口中的农村大不一样。
只要长辈肯干能吃苦,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我记忆最深处,应是我2、3岁时,同龄的孩子会聚在一起做游戏,只有我满屋子翻东西。
刚开始回想这段记忆的时候,我还在纳闷我到底找什么。
难道是找自己藏起来的宝贝?
后来我问我妈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藏起来的宝贝,她总是慈爱地摸摸我的头,说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饿了就吃生米,他俩怕我吃坏肚子,出去做活时,就把大米袋子藏起来。
原来我爱吃东西的习惯是这样来的,怪不得我总戒不掉,一直以为自己是嘴馋、不自律、没节制。
我脑袋里没有过苦日子的记忆,有的全是生活越来越好的记忆,妈妈说这样很好。
知道缘由后,我就不改了,这是身体最深处的记忆,谁还没点特殊癖好。
寒假来临前,我已经和江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和她说我小时候满屋子翻生米的趣事,而我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说我家已经盖好一座小楼,在村里很气派,我寒假回去就能住有空调的楼房了;也说村里的老奶奶老在背后说我是个「好吃佬」,说我壮得像牛,将来肯定嫁不出去……我说我不在意,可还是哭过两回,幸好我爸直接上门找了他们家的媳妇评理。
在村里,能对付婆婆的只有儿媳妇,别说找儿子,就是找老子都没用……
我说了很多,江幽总是用羡慕的目光注视我,我以为她很感兴趣,就又说了很多。
我没有同龄的朋友,和同村的几个姐姐也没什么交集,偶尔我会找她们借高年级的书,她们知道我成绩好,都乐意借我,可是能一起塞被窝聊天的,几乎没有。
我们高中大部分都是走读,我爸妈给我租在离学校15分钟路程的地方,里面全是违建的小平房,住的都是走读的学生。
妈妈陪我住了一个月,第二个月我就自己住,她每天都会来一次,给我做好午饭和晚饭。
周围都是学生,有家长陪读的,也有像我一样自己住的,江幽和我一样,也是自己住。
熟悉之后,我发现我们住得很近。
同一条马路的尽头,向左拐是一片学生平房,向右拐是另一片。
她住左边,我住右边。
后来下了晚自习,我们经常凑一块。
妈妈知道后很高兴,总是会多做很多好吃的,刚开始她吃得很腼腆,2次过后,她就能熟练地和我抢菜了。
一个桌上吃过饭,同个炕上睡过觉,我俩关系越发要好起来。
她也慢慢向我吐露一些她的家庭情况。
好像大部分女孩子交往到最后,都会对对方的家庭知根知底。
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的爸爸整日瘫在床上酗酒,每个星期天她都要回一趟老家,帮奶奶收拾一下重活,给爸爸洗堆积的厚衣服,再从咸菜缸里挖些咸菜带过来,做一周的口粮……
该说不说,她奶奶腌的小咸菜真是绝了,我从来没吃过如此新鲜脆嫩的小腌菜。
用盐断生一晚的长白菜,第二天用菜籽油和红椒丁蒜末清炒一下,油香和着青菜脆生生的口感,几口下去还有一点辣气,那滋味比鸡腿还好吃。
我妈是我们村有名的「臭手」,只要经过她手腌的菜,不是酸了就是长白毛。从小到大,我妈偷偷腌过无数次菜,没有一次成功。
而我家隔壁的张婶也是个「臭手」,凡经过她手的鸡鸭鹅,就没一个能活下来的,从小到大,她养死了一批又一批小鸡小鸭,还有小鹅。
有一年,张婶又买了15只小鸡苗,我见他们可爱,讨要一只过来玩,后来那只鸡一直活了好几年,还下了蛋。但它的兄弟姐妹们连第二个月也没挨过。
我妈和张婶每每凑在一起,都有讨教不完的招。她们交流那么多次,几年下来,依旧还是老样子——一个养啥死啥,一个腌啥臭啥。
我妈比我还爱那腌菜,她总向江幽讨教腌菜的注意事项。
可就是如此简单只用腌一晚的咸菜,经我妈手,也能腌坏。
我让江幽把腌菜上交,来我这吃饭。每到周一,她都会带着她家的小腌菜和自己的米袋子,来我这。
我就着咸菜啃鸡腿,饭量蹭蹭上涨,在冬日冷空气来袭前,我俩各自囤了一身膘。
课间操时,我和江幽挺着一身膘,面对寒风无畏无惧,而周景经常缩着脖子揣着手,跟小树林的竹竿子一样,左摇右摆,节节攀升——他正在拔个子。
短短几个月,他几乎窜了10厘米,脸拉得瘦长。
我看着他的腰,有点像我家地里发育不良的黄瓜——两头粗中间细,指头一捏就能断。
可班级里女同学的目光频频聚集在我们身后,我知道我的认知出现了错误。
周景的变化用江幽的话来说,就是一下子俊朗起来。
以前只是好看的男同学,现在是俊雅无双的大男孩,连声音也沙哑了。
我不理解。
他细瘦得我能一拳打爆他的头。
不过他另一个变化叫我欣喜——他也开始能吃起来。
以前课间,只有我一个人吃东西,现在他也开始吃。
一下课,我和周景哐哐朝嘴里塞零食,而江幽总是皱着眉头看着我俩,她说,她真怕我俩把自己撑死。
我俩偶尔也给她塞,这个时候,她总是捏着肚子上的肉,向周景投去羡慕的眼神——他在拔个子,吃的再多也不长肉。
周景也会朝我俩投来羡慕的目光——他只拔个子,不长肉。
俊朗的脸只俊了一个月,就开始返祖起来。
他吃得更狠了。
我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运动会上还拿了个铅球第一。
江幽非常夸张地一手搭毛巾,一手托矿泉水,庄严得好像我拿了马拉松冠军似的。
比赛完,她冲过来和我抱怨,说周景刚才跳高时卡了裆,骑着杆子落了地,丢死人了。
她可是放弃看校草的5000米长跑,来给他加油打气的。
结果他就给她看着这个。
我们出了厕所,冷不防被几个女生围住,为首的女生穿着短裙,腰上系着校服,一副太妹打扮。
「就是你们俩一天到晚围着我哥哥吧。」
哥哥?我和江幽一头雾水。
「少装蒜,给我离周景哥哥远一点,否则你们放学悠着点。」
感情不是亲妹妹,是情妹妹啊。
太妹还在说:「我的周景哥哥,可不是你们能肖想的。」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在江幽脸上看出了憋笑。
她可能回想起,周景卡在跳高杆上的样子了。
这场景,光想想,我也想笑。
「笑什么笑,江幽,你初中抢我哥,高中抢我哥哥,你能耐啊。」
女生摆出一张泰剧里的女配脸,朝江幽瞪眼珠子,
「你妈骚得跟人跑了,生下你这个小骚货天天搁男人眼前晃,我……啊……」
我双手握住矿泉水,高举过头顶,使劲抡了出去。
正中她眉心。
我们打得不可开交。
事后,我被罚了5000字检讨。
周景和江幽直接被请了家长。
那女生不是我们学校的,没罚上。
周景一边替我写检讨,一边抱怨:
「我都没见过她,乱攀什么亲戚。」
「我亲妹都没这么在乎我。」
「真倒霉,你们都不知道那天我被我舅打成什么样。」
……
具体打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第二天他确实是瘸着腿来上课的。
周景很懊恼,他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拉女人的架,感觉真不妙。
他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印。
这可不是我挠的,我都是出拳头。
他又揉揉酸痛的右肩,哀嚎:
「哪个夜叉力气这么大,疼死我了,我冤哪!!」
额……
无缘无故为个男人打了一架,还是个跳高会卡裆的男人,我还冤呢。
周景哀嚎着替我写检讨的时候,江幽就在一旁侧着头,帮他组织语言、提供思路、把握主题。
这两天,她有些躲我。
我也明白她为什么躲。
我一直以为她说的妈妈离开是去世的意思,她从未纠正过我。
我性子直,情商低,不会共情别人的难处,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共情。
本想直接开口问,却想起我妈曾经告诫我的话——
我和我妈闲聊时曾提起过,为什么江幽的家人不来照顾她,而让她一个人天天吃咸菜。
我妈敲着我的头告诫我,让我懂点人情世故,别人没说的事不要瞎打听。
所以,我并不打算纠结这件事。
她的母亲还在世,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我想关心的是另一件——
那天她爸爸来学校后,是直接把她拖走的,班主任追了2条街才把她拉回来。
他嘴里满口都是「和你妈一个样」、「都是贱种」、「什么不学就学你妈的骚劲」……
第二天,她脸上都多了几道红印。已经一个星期了,还没消下去。
我很担心。
我还在思量怎么和江幽开口才能显得人情世故一些,倒是周景直接摔了笔杆子:
「要不我去见见叔叔,我跟他解释,这件事和你无关。」
原来——
你小子不瞎啊!
我还以为周景一直没注意到江幽的异常呢。
「没事,爸爸就是心情不好,昨天他就回家啦,你们不用担心。」江幽捏着我的手,朝我挤着笑。
她的笑容很完美,上扬的弧度很完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甜、都要喜。
可她的眼底分明雾霭沉沉,和村里终日不得闲的婶婶一样——她一定过了很多年这样的生活。
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经过那件事后,我们三个开始话多起来。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和周景一起挺进年纪前20,班主任的皱纹里溢满慈爱。
她甚至还很有心地给江幽做了去理化生的成绩排名,虽然不准确,但也能推测她的大致排名了,很不错的成绩。
我们都很满意。
临回家前,江幽来我这告别。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她絮叨,我说我爸这次回来以后就不去跑船了,安安心心和我妈搞他们的养鸡场;我家小楼装了太阳能,今年冬天我就不用去大棚里洗澡了;他们还给我屋装了空调,我写作业时就不会冻手……
我正说到兴头上,江幽突然哭了出来,我怔怔地盯着她,呆在那里。
那一刻,我脑子里那即将年满17岁还无长进的情商,突然开始发芽、生根。
我想起她家的情况,讷讷地开口:
「对不起,我……」
她却突然冲过来,抱住我,哭嚎着:
「心心,我……我找到妈妈了,她果然在这里。」
「我昨天看见她了,虽然她变了很多,可她一定就是我的妈妈。」
「我不会认错的。」
我那时的情商还只是萌芽,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她,好在她哭得惨烈,根本顾不上我。
我问她有没有去相认,她摇摇头,说不敢。
她说她身边有一位很帅气的开汽车的叔叔,说不定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她怎么敢携着年老的奶奶、酗酒的爸爸这样的、母亲曾经逃离的家庭去找她呢。
她希望她能以一个单纯地去寻找母亲的女儿去面对她,跟她说:
「妈妈,我很想你,是单纯的一个女儿的想念。」
江幽说得有些拗口,我不太理解,哪有妈妈会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哪有妈妈会怀疑孩子接近自己的目的?
我村里有一个婶婶,整日的说三道四,插嘴插舌,到处拔菜偷鸡占便宜,全村人烦得要死,路过她家门口都要吐口唾沫,可就是这样道德败坏的人,疼起自家孩子来也是难得的慈母——她从不当她孩子面骂人,旁人若当着她孩子的面骂她,她事后一定会找补回去……
我浅薄的经历让我没法共情那时的江幽,也给不出什么建议。
我只觉得她是不是多想了,也许她的妈妈也很想她呢。
10、
年后开学,我爸拉着一箱子的年货吃食去我租的房了除尘,弄完我这,再把江幽那一并扫了。
坐下吃饭时,我和我爸一人给江幽夹了根鸡腿,在她愣神之际,我和我爸的筷子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他说我不孝,他在外面辛苦大半年,亲女儿连个鸡腿都不让他。
我说他撒谎,他肚子长了一圈肉,肯定在外面天南海北地吃,回了家居然还要贪图这几根鸡腿。
那一战,我没打赢。
我爸塞给我和江幽一人100块钱,嘴一抹就回家去了。
留我和江幽两个人收拾碗筷。
江幽死活要把钱还我,我死活不收。我的情商终于长进一次,僵持半天,她败下阵来,但抢着洗了碗。
晚上要上晚自习,我们下午就随便逛逛,顺便把100块钱破开。
逛着逛着就走到了学校后面那片已经开挖得差不多的人工湖。
课间操时,老师经常带着我们往这边跑。
偶尔听见过周景抱怨:「再跑就要到我家门口了。」
我们那个时候都只在象牙塔里闷头学习,班级里90%的同学都是来自周边的农村,大家的家庭条件都大差不差,春夏秋冬校服一套,长得都一个样。
同学之间的交往讲究性格对味,同学之间的差距以成绩来定,什么炫富什么名牌听都没听过。
我们那会儿只羡慕他不用离开家就能上学,羡慕他10分钟就能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家,而不是一间租住小平房。
我们只单纯羡慕这个,而周景只单纯抱怨这个。
他只觉得在自己门口跑操喊口号很丢人。
我们都能理解他,一想到我要在我老家门口,迎着全村人异样的目光,一边跑操一边扯着嗓子喊「加油」,我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第二天村里就能传出「这孩子学习学傻了」的谣言。
我俩被湖边的冷风吹得直哆嗦,一回头就看见周景缩着手骑着电瓶车朝我们而来,车后座还载着一大坨猪肉。
他问我俩干嘛去,我和江幽咧开嘴,一齐朝他亮亮手里的百元大钞。他会过意,让我们等他一下。
不一会,他又骑着小电瓶回来,车后座还铺了一块毛巾,我和江幽跨上车,小电瓶摇晃着前进。
到了镇上最大的集市,周景非常豪气地请我和江幽一人吃了一碗麻辣烫。
第一次让男孩子给我花钱,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我和江幽便只拿了一点点菜,纯纯过过嘴瘾。
绝对不是因为我才刚吃完饭。
周景要给我们加菜,我们连连摆手,直说刚刚才吃完饭。
周景一人扫荡了2大碗,他连汤都没放过。
吃完饭,我们开始闲聊。
他说今天家里要来客人,家里的阿姨顾不上他,他是出来给她妹跑腿的。
我问他妹要买什么,他说买奥数题。
江幽的头跟弹簧一样「咻」地抬起来,满眼都是看梁山好汉一样的敬佩。
他又说,还要买个娃娃。
我和江幽连连点头,这才像小姑娘会有的趣味嘛。
很久以后,再想起这件事,我总是无法将记忆中那个会玩娃娃的小姑娘,和当我面扇他哥巴掌的冷酷周灵画等号。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周景,他说,周灵房间里有一屋子的娃娃,她喜欢用它们充当观众,来练习演讲、朗诵,或者扮演医生和病人的游戏。
医生和病人的装扮游戏,听起来像是小孩子会玩的过家家,可在知道周灵研究生学习的专业后,我就知道我想得简单了。
她的专业是——人格心理学。
吃完麻辣烫,我们在集市里瞎逛,最先看到的是一家娃娃店。我们仨没什么经验,买完后才发现不对,半人高的娃娃拿在手里十分麻烦,走路都十分困难,应该离开的时候再来买的。
没办法,我捡了截绳子,帮周景把娃娃捆在背上,远远看去,他像是背了一个胖娃娃在身上,别提多滑稽了。
我们三个迎着别人异样的目光,在集市里从东晃到西,从南走到北,一直到离开的时候,我和江幽才终于下定决心,买了2张海报,和几本花香味的印有彩色图案内页的本子。
我买的吴X,她买的炎亚X,周景指着汪东X问我们为什么不买他,我和江幽看着那海报上鼓胀的肌肉连连摇头。
最后,他自己买了一张汪东X。
我们就各自回家,准备晚上的晚自习。
开学前一天的晚自习,大家都克制不住喜悦的心情,班主任来了三次都止不住大家的热情,索性随我们去了。
反正隔壁班吵得比我们还凶。
我和江幽纠结一整个晚自习,终于决定好什么图案的本子做语文摘抄本,什么做数学错题本,什么做英语笔记本……
周景在后座趴了一整晚,我隐隐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我的认知里,这个年纪会喝酒的都是小混混,像周景这样的乖学生怎么可能会喝酒。
我一度以为他在偷吃酒心巧克力,还想找他要一两颗的,奈何他一直装睡。
我心想,他这次怎么这么小气。
开学一个星期后,适应了学习的节奏,时间就跟搭上火箭一样,「咻咻」地朝前猛飞。
这个期末会进行分科分班,我有意识地将学习的重心朝理科转移。周景也同样如此。
而江幽,分科似乎在她出生时就已完成。
语文历史课,她眼睛瞪得像铜铃,连带的老师上课都格外激情。
数学物理课,她双目迷离,面容发苦,几位理科老师进我们班教室前都要自我鼓励一番。
我去办公室时,经常听到几位理科老师们抱怨,来我们班上课比上刑场还痛苦,情绪消耗极大。
情绪消耗不只是老师。
课间时,江幽总是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眼睛里偶尔会漫上来一层水光,片刻后,又自行消退;有时候背课文,背着背着就愣在那里,像高僧入定。
我知道,她在想她的妈妈,对这,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实在不懂如何让一个妈妈爱自己的女儿,我一直认为这是天生的。
有时候我也会和妈妈吵架,我脾气犟不会主动低头,我妈就更不会低头了。
我俩和好的讯号就是——今晚有没有鸡腿。
有,那就和好;
没有,那就再犟一天。
总不会超过三天。
这个方法显然用不到江幽身上。
她的妈妈甚至不愿看见她。
那是深秋的夜晚,下了晚自习,我和周景因一道数学题争论不休,只好到湖边继续讨论。
后来他没吵过我,气鼓鼓地回家了。
我和江幽继续在湖边散步,等我们往回走的时候,人流已经渐渐消散。
江幽的妈妈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很突然地,没有任何防备地出现了。
我猜出她的身份,还是因为江幽突然定住的脚步和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想象中江幽的妈妈,是一个饱受家庭摧残的妇女,和我们村里被男人吼骂的婶婶差不多。
可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头发微卷的干练阿姨,她身穿红色长裙,外面套着黑色皮衣,眼神沉静又深邃,手里还夹着一支烟,和我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看起来像是能暴打江幽爸爸的人。
后来我问江幽,她真的是你妈妈吗?
她无奈地笑笑,说:「其实妈妈很柔弱的,只是外表看起来有点凶。」
这又超出了我的认知,又好像没超出。
村里的婶婶吵起架来眼神像厉鬼一样凶恶,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可家里男人一回来,厉鬼都要去炒菜。
我寻思,他们也不像阎王啊!?
江阿姨也像在散步,突然看见我们后,她只愣了一秒。
下一秒,在江幽哭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的一秒,她甩开手里的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间很短,短到我无法阅读理解她的表情,也就无从分析出她认出江幽后的心理活动。
应是……不喜爱的吧?
与此同时,周景也开始忧虑。
我原先话很少,和周景、江幽熟识后话才多起来,可也仅限和他们两人说话。
他俩一沉默,我就分外不好受。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鸭子,一下课就想找人「嘎嘎嘎」,而他俩,安静如鸡。
我实在不会安慰人,从小到大,也极少有别人来安慰我的时候。
我努力回想中考失利时爸妈劝慰我的话,断章摘句后硬邦邦从嘴里倒给江幽:
「幽幽,你还小,你还有那么长的人生,以后总会遇上的。」
「幽幽,没有人会永远失败,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会和你妈妈再相见的。」
「你们只是分开这一次,又能代表什么呢,抬起头来朝前跑,一定会赶上……会找到你妈妈的。」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第一次安慰人,我有些局促,磕磕巴巴说完,尴尬得险些连自己都抑郁了。
也不知道是她自我疗愈了,还是我的话真的起了作用,江幽趴在桌子上,只露着一只眼睛,朝我「嚯嚯」直乐。
她眼睛弯弯,像月光下爸妈手里的小镰刀,闪着温润的银光,在稻草地里欢快飞舞。
她好像真的收获了很多。
江幽振作起来后,我们便一起回头劝周景。
他比江幽难搞多了。
我劝慰江幽的话,对一个沉默忧郁大男孩一点用都没有。
11、
那是我第一次领教一个男性忧郁的可怕。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作到令人发指。
他零食也不吃了,课也不听了,作业也不做,还动不动就抬头45度角望天,这功夫连江幽都自愧不如。
这要是放到现在,绝对是当「姐妹」的潜质。
只是那会儿,我们都以为他家要破产。
这属实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只能默默地给他递作业抄,好在这些表面工程他还愿意敷衍。
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我向来不做,江幽却总为他担心。
具体情况不知道,我们也只模糊猜测是他爸妈婚姻的问题。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有关家庭破裂的事。
吵嘴打架的夫妻不在少数,可正应和那句老话「床头吵架床尾和」,我见过俩夫妻纠集俩家人打一架又和好的,真正离婚的却很少。
江幽是我见的第一个父母不在一起生活的,周景隐隐要成为第二个。
学期过半,期中考试时他的成绩直线下滑。
班主任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从江幽身上瞬间转移到周景身上。
他被班主任死死盯上,作业是没得抄了,甚至还做了家访。
江幽破天荒地开始向他请教数学题,他2个月来没好好听课做作业,能跟得上才有鬼。
他又转过头来向我请教。
我只好每天抽一节晚自习和他讲题,他再在下个晚自习讲给江幽。
我:……
「我说的时候你也一起听不就好了?」我向江幽抱怨,何必多此一举。
「不好,那样他就又该不说话又该忧郁了。」江幽也抱怨,周景讲题的时候她必须全身心地听,她怕周景发现她听不懂后就不教了。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江幽趁周景去厕所的间隙,疯狂摇着我的胳膊,「什么函数,什么象限、什么辅助线,什么什么什么……」
这次换我「嚯嚯」直乐。
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周景的成绩一下子死灰复燃。
而江幽在期末分科考试,以数学50分的高分成功考进实验班。
嗯,她是文科实验班里唯一一个数学不及格的。
她新班主任的目光一下子就盯在她身上。
我和周景乐见其成,因为江幽的新班主任是教数学的。
我和周景很幸运,高二分在同一个实验班,依旧是前后排。
这次我们都没有同桌,也都不做班干部,课余的时间多了起来。
我和江幽见面的时间只有放学后那共同的一段路,文科背诵的东西很多,她怕打扰我做题,晚上来得也少了。
我和我妈都很想念江幽,和她奶腌的小咸菜。
她知道后笑了我一个晚上,周末一过,就抱来一小缸。
「你咋拿来的?」我惊奇,这少说也有20多斤。
「我爸来了一趟,我让他带的。」她平静说着,眼里却浸了一层泪光。
我一时愣在那,直到她靠着我静静地哭时,我才反应过来抱住她。
「心心,怎么办?我爸爸好像知道妈妈在这了。」
「知道……不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他俩不适合在一起。」
她的泪水浸透我大半个肩头,我第一次听到有孩子说父母不适合在一起的,我很震惊,抱着她颤抖的身躯,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沉默应对。
「心心,你不懂对不对?」
见我点头,她又说:「真好,我要是也不懂就好了。」
那天,她跟我说了很多,说她从小只见过父母的争吵,说她总能看见爸爸殴打妈妈,说她妈妈离开家时,腿是瘸的……
再后来,她奶奶和爷爷轮流出去找妈妈,找到了,就回来把她带上,蹲在她妈上班或住的地方,就是一通撕扯。
她被教着要大声哭大声嚎,要大声喊「妈妈坏」「妈妈回家」「爸爸想她」……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她10岁,才堪堪停止,那时她爷爷去世,奶奶也没了心力再出去纠缠,爸爸又开始酗酒。
「心心,我害怕,爸爸不知听谁说的消息,他非要来这里找妈妈。」
「我害怕小时候的事再发生,我不想他们再纠缠妈妈,我也不想再喊她回家。」
「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了……」
我紧紧抱住她,心里一颤一颤的,眼泪不自觉地开始流,「幽幽,你不敢去找妈妈,是怕她会怪你吗?」
耳边只有她越来越响亮地呜咽,她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怪我的,妈妈一定怪我的。」
「我一想到以前,就知道她一定怪我的。」
「谁会忍受自己的孩子背叛自己呢……」
我吓了一跳,问她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可是心心,那就是背叛啊,哪怕那会儿我不懂事,可背叛就是背叛,心被扎了,就是愈合也会留疤的。」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阿姨,说不定她不是这样想的。」
「不去,我不去,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去打扰她的。」
她说得坚定,像守护公主的骑士,忠诚地献祭自己的生命与信仰。
江幽没有去找她的妈妈,反而是她妈妈先找来了。
12、
江幽请了一天假,第二天回来时,头发丝里都掺着笑。
「心心,妈妈来找我了。」她穿过半个走廊,从人群中跑出来一把抱住我,像偶像剧里男主角一样,硬是抱我转了一圈。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高兴,不然她决计抱不动我。
「心心,妈妈说我的成绩不错,以后一定能上个好大学。」
「心心,你教我数学吧,我保证好好学。」
她之前考试排名89,主要还是数学拖后腿。
也许是因为刚刚找到了妈妈,她想要好好表现,再加上之前周景抑郁时打下的底子,她对数学没有了生理上的排斥。
人类的情感真的很强大,竟然能将一个人改变至此,江幽甚至觉得概率统计很有趣。
她学得津津有味,周景教得乐此不疲。
一开始是我教,后来我期中考试数学滑铁卢,竟然没及格,名次一下跌出前50。
就只好把周景拉过来当壮丁。
他那会不爱回家,放晚自习回家刷个脸就去网吧包夜,好几次我和江幽散步时都能看见他从小路偷偷溜出来。
我们都怀疑他家破产了,或者爸妈的婚姻破裂了,又不知怎么安慰他,防止他学坏,只好故技重施,让江幽继续向他请教数学。
一举两得。
晚自习后,我们一起去网吧开个包厢,周景给江幽辅导文科数学,我在一旁预习理科数学,再把思路和笔记整理给他。
我们三个互相监督,谁也不准开电脑,哪怕看个火影也不行。
待上2小时,12点准时各回各家。
谁也不准回头。
「心心,我有信心,这次一定能进前50,到时候我请你喝周景吃麻辣烫,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敞开吃。」
我和周景要是敞开吃,江幽怕不是率先破产,她这段时间省钱省得厉害,连早饭钱都存了起来。
「我得买点新衣服,不然和妈妈出去总是穿一件,会被妈妈发现的。」
我问她发现什么,她说她想让妈妈知道她过得很好,不想让她担心。
「你妈妈过得怎么样,她没有给你钱吗?」我好奇,离家许久的父母看见孩子,不都是用钱来关心么,哪怕是我爸也这样。
「妈妈过得很好,听说那个叔叔对她特别好,明年他们就要结婚了,妈妈给了我钱,我没要。心心,我不能要,一块钱都不行。我不想让妈妈觉得,我找她是因为钱。」
我又想起她的话「一个单纯的女儿的想念」,我点点头,明白江幽的意思了。
「那我给你带……」
「不用,心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真的不用。」
「那鸡蛋总行了吧,你知道我家养鸡场每天要裂好多蛋的。」
江幽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的情商好像到了瓶颈,不知该怎么劝,又不好硬塞给她,这样似乎也不对。
高二期末考试前,我看着她越发尖利的下巴,有些发愁。
她倒越来越兴奋,考试前一天的下午,居然拉着我去集市上买衣服。
「妈妈说叔叔要见我,就在今晚。」江幽拉着我的手微微出汗,说出来的话都带着紧张,「我得好好表现,不能给妈妈丢人。」
我们一齐看中了一件火红色的呢大衣,热热烈烈的非常喜庆。
火红的颜色套在江幽身上,一改她往日素净的形象,变得鲜活了许多。
虽然一分钱没砍下来,可我们还是很高兴,老板也很高兴。
往回走的路上,江幽问我这件衣服以后能不能放在我这。
「我怕被我爸发现,万一他突然来看见了,就解释不清了。」
「你就说你自己省钱买的呀?」
「不行,爸爸不喜欢我穿红色的衣服。而且,他很聪明的,一点点变化他都能发现。」
我想起那晚江幽妈妈的红裙子,了然。
「好啊,那你明天带过来。」
「不,我今晚就拿过来。」
可是,那晚她并没有过来。
并且,再未归来。
13、
公园比我们上学时建设得更完善,深冬的公园内依旧能看见些许绿色。
我和周景坐在湖边的大石块上,这是以前我和江幽散步时经常会来的地方,坐上十几分钟,聊聊天,再朝学校的方向走。
我望向熟悉方向,学校已经不在了。它搬到更偏僻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座高楼。
「今年去看她吗?」周景问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江幽。
「去。」
「那,我也去。」
他给周灵打了个电话,说明去向后就直奔花店。
我也不经常去看江幽,我有些害怕见她爸爸,他总瘫在床上,抱着一件红衣喃喃自语。
每次看到我来,他似燃起的蜡烛,眼神脸庞都亮起光彩,可我要走时,那光彩一下从他脸上抽离,人看起来也比从前更老上三分。
我怕去得多了,他把自己燃尽。
进村口的岔道上,周景停了车。
往年他送我来,我便从这下车走到江幽家。
他只在路口待着,从不下车。
他不敢见江幽,更不敢见江父。
我知道他害怕什么。
没人敢面对被自己父亲害死的同学的父亲。
我从不逼他,只是……
「去吧。」我劝周景。
年初时,江幽爸爸走了。
很突然,也很安详。
前2年,她奶奶也走了。
田埂边,2座小坟边又添了一座新的。
我们过去的时候,遇上他们村长:「闺女又来啦,你放心,要是需要迁坟,我一定通知你。」
村子里的坟墓都是自家的地埂边,他们一家本就是外来户,这么一走,就彻底走了。
田地要收回,这坟墓在边上总归不好,村里也在商量要不要把大家的坟一道迁走。
迁坟不是小事,商量了一年也还没定下来。
「嗯,我来看看他们。」
我和村长打过招呼,就拉着周景往田埂走。
到了地方烧了纸,也知说些什么。
周景杵在那,也很沉默。
他的沉默让我一下子想起高一时,他和江幽一起忧郁的日子。
现在想想,他们的忧郁都因为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妈妈,而所有沉默的源头,都来自同一个男人。
命运真是奇妙,谁能想到江幽的妈妈、那个看起来干练的红裙阿姨,会是周景父亲的情人呢。
而她和江幽,在那个未曾归来的夜晚,彻底长眠。
竟只因为一碗白粥。
周景他爸在给心爱的女人熬粥时嫌时间太长,怕她饿着,便打算直接出去买一份回来。
哪怕外面风雪肆意。
他的爱意热烈而昭彰,这些在他平时看来繁杂无用、只有女人会干的活计,他此时做来却意兴盎然。
一生未进厨房的男人,又怎会知道白粥的可怕。
当他在大雪夜跑遍半个城市才买到一份白粥回来后,迎接他的不是一个女人的情动,而是天然气肆虐下氧气不足,导致爱人的消逝。
以及一个上门寻找母亲的被抛弃的女儿。
那起被当成凶案的事故,在警察慎而又慎探查2个月后,宣布以意外事故结案。
周父成功洗白。
警察的查证必然是多方面的,周景母亲作为周父法律上的妻子,她的口供至关重要。
我无从想象,她要如何掷地有声地发誓、细致周全的描述、言辞恳切的诉求——自己老公对被害人至死靡他的爱情,从而证明周父,没有杀人动机。
也许,正是因这荒唐可笑的行径,才让她在一年后的同一天撒手人寰。
今天,是周母的忌日,同时也是江幽和她母亲的忌日。
周灵从不许周父缺席这一日。
她决不允许周父去看望那个女人。
往常,我们都要在周家的老房子里住上三天。
今年,倒出了些变故。
周父找林木木,不是为了感怀,更不是为了爱恋。
他大约是怕了。
他害怕回忆,害怕死亡。
这两样,是每一个晚年之人都要面对的事。
可对于周父来说,这两样的背后,都有他不敢面对的恶,和赎不完罪。
14、
江幽离开后,我和周景再未说过一句话。
高中剩下来的时光恍惚间就过了。
我不记得后座有谁,不记得高三上了什么课,忘记了高考题作文题,分数、志愿都是爸爸妈妈帮忙查阅、填报的。
以至于在大一开学的第一个班会上,再见到周景时,我竟生出一种——我们是不是转世又重新投了一胎的错觉。
江幽的事,像上一辈子那么遥远了。
这大约就是小说里常说的,恍如隔世吧。
我们不再提「前世」的事。
我和周景也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自然到我实在想不起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如果非要说一个我们从朋友转化为恋人的时间点,我也只能想起是大二那年的暑假前,我热昏了头,冲进图书馆吹空调的下午。
我迷迷糊糊间,看见桌旁被风吹开的书本上,有一行古文:
【陌上花已开,可缓缓归矣。】
好像……好像听谁说起过。
「陌上花已开……」我喃喃自语,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清爽的男音,接下了后半句:
「……可缓缓归矣。」
那一瞬间,空调的凉气一下侵袭了我的记忆,「前世」的某个片段在我脑中缓缓展开——
那是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后的某个月夜。
那年我情窍未开。
我因数学考了89分而哭了一上午。
由于实在不想看周景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就请了半天假。
下午我爸来看我,顺带给我做饭。
我因哭得太累,晚上「哐哐」狂炫了2大碗饭。
我爸看到后,说我颇有他当年的风采。
我以为他在反讽,可在看到他220斤的大体格,和我日渐宽厚的腰背后,我意识到——
他在写实。
我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刚刚吃太急,又哭太猛,我一时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吐着吐着又开始哭,刚刚的2碗饭已经把鸡腿炫完了,再吃就没肉菜了。
晚上,我难得得失了眠,转辗反侧半晌,便出来走走,散散心。
走着走着,就走到常去的湖边。
意外撞见了江幽,她和一个长相十分文雅的男生在湖边聊天。
公园就在学校边上,很多同学下了晚自习都会来这边散散步、聊聊天。
他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同学之间聊几句,没什么奇怪的。
他好像叫张……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
我只记得他是校草,高一运动会5000米夺冠,江幽一直想看没看成。
我记得他完全就是因为江幽总和我抱怨——她竟选择看周景卡裆而放弃看校草夺冠。
还有之后那场让我写了5000字检讨的架。
凑近了看校草,是挺帅的,主要是腿长,立在那身姿挺拔,跑起来一定身形矫健。
没看成是怪可惜的。
都怪周景。
一想起今天上午,他在我面前抖动他那张满分的数学试卷,我就恨得牙根痒痒。
不就考赢我一次嘛,我高一压他一年我说什么了?
看我期末怎么压回来。
我在心里暗骂周景,江幽和校草在一边聊得开怀,都是些文学、历史方面的东西,我没兴趣。
我想和江幽一起回去,只好等她们聊完。
一个小时过去,他们还没聊完。
再不回去,明早就该起不来了。
起不了早就没法买我爱吃的葱油饼卷葱卷辣条。
吃不到好吃的那我就要伤心,伤心就不能集中注意力,集中不了注意力就没法好好听课,不好好听课怎么超过周景呢。
学生还是要好好学习,大半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