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一个真正聪明的女子要怎样过好一生?
(免费已完结)我收养了身份低微的庶女姜蓉,授她武艺,教她算账,将她养得贵不可言。
她却扮成婢女与太子偷欢,事情败露,被幽禁宫中。
我在雪中跪废了一双腿,发誓带着姜蓉远走江南,才求得皇后相救。
后来,她将百根银针插入我的体内:
「你断了我的姻缘,和毁了我的人生有什么区别?」
我被折磨致死。
而被我冷落的庶女姜悦,却发了狠提剑为我报仇。
重生后,姜蓉将妹妹推向我,满脸幸灾乐祸:
「这次轮到你受苦了!」
1.
我死去的那个冬天,柳城飘了场鹅毛雪。
姜蓉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寒气。
我下意识呼唤她的闺名,等来的却是指尖的剧痛。
姜蓉将银针狠狠插入我的指节,笑容阴毒:
「娘亲,我今天是来向你讨债的。」
讨债?
我曾亏欠她什么吗?
十七岁那年,我被一纸赐婚送入侯府。
宁远侯嫌弃我脸上狰狞的疤痕,宁愿醉死花楼,也不与我同房。
老太太要我在府中侍妾的女儿中挑选一位,养作嫡女。
我选中了满眼期许的姜蓉。
这些年来,我呕心沥血授她武艺,教她算账。
她吃不惯太学府的饭菜,我便每日亲自送去三餐,风雨无阻。
她记不住剑法的招式,我冒着严寒酷暑一遍又一遍教她。
奇珍异宝和药材补品,流水般地送去她的屋里。
将她养得贵不可言。
如今回报我的竟是这些银针么?
「若不是你千方百计阻挠,我早就当上太子妃了!」
姜蓉无视我的痛呼,带着恨意将银针一根根扎入我体内。
痛得锥心,冷得刺骨。
风雪呼啸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三年前。
那时姜蓉伪装成婢女混入东宫,和太子在书房内偷欢,
被赶来送羹汤的皇后捉了个正着。
皇后骂她不知廉耻,要以祸害皇子之名惩治她。
是我搬出诰命的行头,在雪中跪了一天一夜,
又发誓会带着姜蓉远走江南,远离太子,才救下了姜蓉。
我的一双腿为此废掉,在江南的梅雨天总会隐隐作痛。
是姜蓉找来药方,日日为我煎药送服。
而汤药下肚,我的腿却一天天地麻痹,甚至向全身蔓延。
渐渐四肢都只剩触感,但无法动弹,只能瘫在榻上。
正如此时,任人宰割。
「我为你费劲苦心,何时害过你?」
我咬牙瞪着姜蓉,目呲欲裂。
姜蓉红着眼睛更加疯魔:
「你只会叫我念书习武,从不曾考虑我的婚事!我好容易搭上了太子,只要我怀上孩子,皇后也得让我入门……轮得到你去充好人?」
「断了我的姻缘,和毁了我的人生有什么区别!」
「你是恨我不是亲生的吧?我告诉你,每次看见你这个丑八怪,我也是强忍恶心才叫你娘亲!」
她将银针扎入我的四肢犹嫌不够,更是残忍地扎进我的头颅。
任由我如何咒骂或求饶,她都未曾停手。
「还好太子说他心中有我。只要你死了,我带着外祖家宝库的钥匙投奔他,他登基后必定会许我妃位……娘亲啊,你就当最后帮我这一回吧!」
最后的银针刺入我的双眼,我含恨昏死过去。
……
再睁眼,我回到了收养沈蓉的那一天。
沈蓉正满脸堆笑,将身旁瘦弱的女孩儿推到我面前:
「选我妹妹吧!她做梦都想做侯府嫡女呢!」
我也笑了。
「好啊,那把姜悦留下来,姜蓉就交给婆母抚养吧。」
2.
此话一出,姜悦的眼睛立马亮起来。
她和姜蓉是亲姐妹,可姜蓉生得珠圆玉润,相貌姣好,而她身形清瘦,看着实在不够讨喜。
老太太有些担忧:
「这姑娘瞧着不像是个有福气的,怎的会选中她?」
我坦然道:
「侯府嫡女最要紧的是品格,而不是皮囊。老太太放心,我会亲自教养好她。」
身为当家主母,一个女孩儿,我能扶她上青云,也能让她永远待在泥潭里。
姜悦上前挽着老太太的胳膊笑道:
「祖母待人宽厚,人尽皆知。我愿意侍奉祖母左右,祖母就成全我吧!」
老太太闻言,满意地应下。
我这老太太是出了名的人淡如菊,对待孩子一向宽宥。
她的儿子宁远侯,被她养得如同废人,行尽了荒唐事。
甚至在新婚当夜,公然嘲讽我脸上的伤疤,随后跑去花楼宿醉,让我成为京城中的笑话。
许是常年吃花酒磨坏了身子,三天后他就醉死在床上。
还是我顶着众人的嘲讽,撑起侯府,将烂摊子一个个收拾好。
姜蓉忌惮我的严苛,忙不迭地投奔了老太太。
从姜悦身旁路过时,她满脸挑衅:
「这一世轮不到我受苦了,你自求多福吧!」
真是蠢货,完全不懂得掩盖自己重生的事实。
而我的姜悦。
她目送着姐姐离开,面色沉静如水。
我记得这个乖巧沉稳的女孩儿。
她看起来单薄瘦弱。
可实际最是坚韧。
我曾在萧瑟的秋夜中漫步侯府,结果在偏院撞见她。
她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睡着了,瘦小的身躯像只猫儿。
夜风吹过,卷起她手中翻了一半的书页。
原来是借着月光读书。
我心中微微一颤,给她披上一层外衣便悄然离去。
次日又命下人给她送了许多书籍。
而这为数不多的恩惠,竟支撑着她在我死后四处找寻。
我死后灵魂并未消散。
只因姜蓉将我的尸体坠入枯井,又找来道士烧起镇压的符咒。
将我死死困在那方宅院。
随后,她宣称我失踪了,自己带着钥匙跑去了盛京。
姜悦翻遍了江南的祖宅。
靠着那小小的一堆灰烬,找到了枯井中的我。
几日后,持剑杀入东宫,要太子交出姜蓉。
最后被太子的侍卫乱箭射死,死前犹望着南方不肯倒下。
……
我看着尚且年幼的姜悦,心中无限感慨。
这一世,我要为自己谋活路,也要护住她。
姜悦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送她去太学府读书,她勤勉早起,从未懈怠。
而姜蓉则仗着老太太的溺爱,动辄迟到早退,把心思都花在了和世家公子们赏花观鱼上。
老太太一开始还会训斥她太过招摇,可架不住她嘴甜,总是三言两语就把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
往往没能教训姜蓉,反而赏了她许多珠宝钗环。
姜蓉带着华丽的珠翠、穿着锦绣的衣裙外出游玩时,姜悦则一趟趟地往武场去练剑。
她身子骨弱,基础也差,所以自己更加刻苦,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练习上。
「妹妹如此勤勉,将来我嫁入高门,一定让你来给我当侍卫。到时候啊,你就是我的看门狗啦!」
姜蓉摇着扇子,笑得花枝乱颤。
见姜悦只顾着练剑,并不搭理她,脸上瞬间染上怒意。
她气冲冲地将茶盏扔过去:
「姜悦你胆子大了?竟然敢无视我!」
哐当一声,茶盏被剑刃击飞。
姜悦手身形一转,剑势凌厉地划过姜蓉面前,挑飞了她鬓边的金簪,还顺势削断了一缕黑发。
「我武艺不精,方才晃了神,实在抱歉啊。」
姜悦满脸真诚,
「刀剑无眼,姐姐来武场可要小心。」
「你!」
姜蓉捂着散乱的发髻,气得跺脚。看见姜悦手中的利剑,又不得不作罢。
从前住在偏院时,她为了争饭食和衣服,常对姜悦拳打脚踢。
这也是我想要教授姜悦武艺的原因。
求饶或忍让都不能让别人停止欺负你。
但是手中的利剑可以。
丫鬟们将这些情形汇报给我时,我笑得畅快无比。
打赏了下人,又让厨房给姜悦多做了几碗红肉,连看院的大黄都多赏了几块骨头。
4.
姜蓉头一回在妹妹身上吃瘪,并不甘心。
没过多久,就听说太学府内闹出了事。
我匆匆赶到时,姜悦跪在院中低头不语。
旁边的几个男孩儿衣衫残破,各个鼻青脸肿,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我心急如焚,忙拎起姜悦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确认没有要紧的伤口后,才稍微定下神来。
太学府的夫子叹气道:
「这几位都是盛京里世家的小公子,为首的是薛家二公子薛连城,一口咬定是姜悦先动了手,才打成一团。后来是姜蓉来告诉我……」
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望向姜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姜悦这才抬起头,眼眶泛红,委屈道:
「是他们辱骂娘亲在先!」
原来是那几位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嘲讽我是个孤寡娘子。
「哎,听说那沈三娘子,是个克夫命。嫁入侯府三天,就克死了侯爷!」
「还不是因为她脸上的疤!我看呐,侯爷是被她吓死的!」
「嘻嘻,要是我娶了那么个丑八怪,我也恨不得立马归西了……」
姜悦站在不远处,平静地听完这些。
然后抄起院中的扫把,将他们抽了个遍。
所幸武艺略胜一筹,没有落得下风。
夫子赶来的时候,姜悦正骑在为首的少年身上,将他的脑袋按进泥土里:
「我娘亲是为抗击南蛮才受的伤,若不是她们一家死守边关,你们这会儿该被南蛮吓得尿裤子呢!」
那少年犹不服气,胡乱骂道:
「不就说了几句,至于吗?你脾气这么差,一点都不像你姐姐,你这个泼皮!」
姜悦面无表情地拎起水桶,浇在他头上:
「无所谓,能把你打趴下就行。」
……
这孩子,真是的。
打得好。
我竟忍不住勾起一丝微笑。
为首的那个少年见我毫无训斥姜悦之意,冷嘲道:
「永安侯府已经是空有名头,而你们沈家也早已没落,合该是臭鱼配烂虾!养出这么个疯狗女儿!」
见我不为所动,他又倨傲起来:
「你不教训她,有的是人教训她。你可知,我父亲是当朝忠毅大将军薛劲松,战功赫赫!我方才已经叫人去请他了!」
姜蓉惊呼一声,小鹿般的眼眸流下泪来:
「姜悦,你还是给薛公子道个歉吧,不要给侯府惹上麻烦……」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可话中的意思,分明在指责姜悦,摘出自己。
薛连城最吃这一套,忙安慰道:
「蓉姑娘,此事与你无关,我断不会牵连你。」
我冷眼看着这出好戏。
沈家向来行事低调,这几位小公子却将流言传到我头上来,果然是有人吹耳边风。
恐怕请薛劲松大将军过来,也是她的主意。
我笑笑,干脆坐在了院中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好啊,那就等薛大将军过来,再评理也不迟。」
4.
薛大将军来得很快。
他身穿铁甲,腰间佩着长刀,气势逼人。
京中人人都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这些年来,他为皇帝处理了不少冒头的世家。
皇帝对他器重万分,让他做了教授太子武艺的太傅,甚至允许他佩刀上殿。
薛劲松站定院中,刀剑般锐利的目光射向姜蓉:
「来将军府请我的,是你身边的丫鬟?」
姜蓉挂起笑脸,从善如流道:
「是,小女不忍见薛二公子受欺,便想请将军来主持公道。到底是我妹妹动手再先,我绝不会包庇她,甘愿一起受罚,以正风气……」
薛劲松不耐地摆摆手,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什么贱婢,敢以奴告主?拖下去发卖了吧。」
侍卫立刻将他身旁抖若筛糠的丫鬟拖走。
姜蓉的笑意僵在脸上。
遭受处置的是她的丫鬟,打的却是她自己的脸。
事情似乎和她预估的发展不太一样。
薛连城也不满地哼哼唧唧起来:
「爹!你看我都被那个疯女人打成什么样子了……」
哪知他这一喊,彻底点燃了薛劲松的怒火。
「你这逆子!还有脸喊我爹?给我跪下!」
到底是征战过沙场的人,周身的杀伐气让人胆寒。
薛连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其他公子们也跟着发颤,连重活一世的姜蓉都面色煞白。
唯有我缓步向前,语气闲散:
「薛将军好久不见。春寒料峭,将军腿上的伤可还发作么?」
薛劲松满脸痛心疾首:
「沈从缨!你该喊我薛伯父父呀!」
……
沈家与薛家,是故交。
我的父亲,是与薛伯父从新兵营摸爬滚打上来的兄弟。
亲如手足,一同闯过许多生死场。
沈家世代投身讨伐南蛮。
我与兄长十几岁时,便跟着队伍上阵杀敌。
敌军围困时,薛伯父逼着我从小路逃生。
「我们不能全军覆没,快去找主力部队!快!让主力远离埋伏,保留兵力,将来还能替我们报仇!」
我冒着风雪拼命找到主力部队送信。
父亲则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支援。
「他救了我们沈家女儿的命,如今轮到我们救他了!」
那一战极为惨烈。
我的兄长失去了半边臂膀。
而我的脸则被利刃砍伤,留下了难以消弭的伤疤。
薛伯父右腿受了伤,所幸的是性命无虞。
他看着我的脸又哭又笑:
「好姑娘,你怎么那么傻!将来怎么嫁人?这样……你若是不嫌弃,我让我家长子娶你!他跟你年纪相仿,敢对你说一句重话我非剁了他……」
薛家大公子,是与我有过口头上的婚约的人。
只是后来,皇帝不愿看到势力强盛的沈家薛家联手,将薛伯父调去了别处。
一别数年,薛家留在京城日益兴旺。
沈家则在南境流尽了血。
我的父兄全部牺牲。
母亲早在生我时便撒手人寰。
我回到宅院里装病多年,还是逃不过被指婚。
永安候姜承柏,不仅年岁比我大上一旬,更是个浪荡无迹的。
他早年偏宠小妾,在小妾死后不曾续弦,只是成日醉于花酒青楼间。
皇帝大概觉得,我会和他相看两厌,在后院内蹉跎一生吧。
5.
薛伯父见我面色阴郁,挥手叫人按住薛连城,从院中抄起木板来。
「我从小怎么教你的?但凡是上过战场的都是英雄,你今天敢拿别人的伤疤作笑?你要不要数数你老子身上有多少伤疤!」
「成天跟你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就学了这些?还被人家一个姑娘家打趴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我告诉你,你之所以叫薛连城,都是因为在连城那一战,沈家救过我的命!」
重重的几十板子下去,薛连城被打得鬼哭狼嚎,不住求饶: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我也不愿干涉他行家法,牵起姜悦回家去。
路过那几个吓得面如土色的少年时,我微微一笑。
告诉他们,姜悦是我的女儿,我会为她撑腰。
姜蓉还想护着自己的贵人,战战兢兢道:
「薛小公子也不是存心的,既然两家是故交,更别伤了和气,求将军放过他吧!」
薛连城哭喊道:
「哎呦姐姐你可别说了!你越说我爹打得越狠呐!」
我回头,目光冷若冰霜。
「姜蓉,你逾矩了。」
「薛家有薛家的家法,姜家自有姜家的规矩。把她带走,我们姜家也要好好管教一下女儿了。」
家仆们从我身后鱼贯而出,二话不说将姜蓉塞进了马车。
……
我让姜蓉在院中罚跪。
比起身体上的痛,更多的是磋磨她的傲气。
待到日暮时分,老太太才从外面听戏回来。
姜蓉一见她,就哭哭啼啼地诉委屈。
她认为老太太溺爱孩子,便可以成为她的靠山。
可她不懂。
老太太毕竟是世家名门出身。
眼界又怎会只在内宅?
她平日里宽厚,是觉得一个庶女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若牵扯到侯府的利益,她绝不会留情面。
「惹出这种祸事,你想害了整个侯府吗?」
老太太面色不善。
她在来的路上,便听见了我刻意放出的流言。
说的是薛家声势煊赫,永安侯府竟敢惹到他们头上来。
更何况,薛将军如今统领禁军,公务繁忙。
若是被这种小事绊住,岂不是耽误了为陛下效力?
桩桩件件,都是把侯府架在火上烤。
利用流言,煽动人心。
这事姜蓉做得,我也做得。
姜蓉这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
但凡没人庇佑,她在这侯府中就是任人拿捏。
她跪在地上,狠了心似的往地上磕头,不住地认错。
可依然没有博得老太太心软。
鲜血顺着青石板流了一地。
我这才扶住老太太,和声劝道:
「婆母不必忧心,薛将军同我父亲有过交情,肯卖我几分薄面,已经答应将此事化小了。不久便是华章夫人寿宴,我带着女儿们同薛家夫人打个照面,一起喝几杯茶,两家不和的流言便也不攻自破了。」
老太太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事多亏你办的妥帖。有你这样的儿媳,是我们姜家的福气啊!」
我笑笑:
「都是一家人,我自然该尽心力。」
目光却瞥向一旁跪着的姜蓉。
她听到华章夫人的寿宴,眼前一亮。
「祖母,我知错了!我愿意去祠堂罚跪,只求祖母不要抛弃蓉儿,蓉儿会好好跟您学规矩的!」
6.
姜蓉在祠堂跪了三天,算是消去了老太太的怒火。
却不是因为她真的知错了。
而是有了她更在意的事。
华章夫人是当今皇后的姐姐,尊贵无比。
她的寿宴上,各路达官贵人云集。
寿宴设在了一处雅致的园林,虽正值酷暑,可园内却因着草木茂盛,格外清凉。
姜蓉一袭石榴红色长裙,粉面朱唇,额间点着金钿,比平日里还要光彩照人。
一到场,便袅袅婷婷地挤进了人堆里,和那些公子们一起投喂池中锦鲤。
她生得娇艳,又在太学府中小有名气,那些贵族子弟都爱与她谈笑。
不时几句轻佻的吹捧,逗得她以扇掩面,娇笑不停。
我望向姜悦。
她身着水绿罗裙,素雅文静。
自从与我入园,就在这处僻静的亭子里歇息。
我抬眼道:
「都说小孩子喜欢热闹,你怎么不去你姐姐那边?」
姜悦平静地摇摇头:
「那些人对待女子,就像是逗小猫小狗,叫我觉得不舒服。」
我笑笑,和各家夫人们寒暄了一番,便跟着侍女的指引落座了。
丝竹管弦之乐响起,寿宴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开始。
定睛瞧去,太子和五公主位居上座,是本场最为尊贵的宾客。
太子生得风光霁月,谈笑间如润玉一般柔和,引得贵女们频频观望。
姜蓉更是激动万分,一双含情眼望穿了秋水。
待到众人兴致最高时,她盈盈上前,为华章夫人献上一首祝寿词,引得众人赞不绝口。
五公主才华横溢,有盛京第一才女之称,见她的词精妙绝伦,忍不住赞叹道:
「太学府当真是埋没人才,我只知太学府第一是姜家嫡女,竟不知她姐姐词功更甚。」
她说这话时,嘲讽的眼神瞥向姜悦,姜悦却无动于衷。
五公主有些恼怒,似乎更认定了姜悦是个草包,姜蓉是明珠蒙尘。
她这些年大兴女学,提拔了许多优秀女子,最厌恶埋没人才之事。于是信手做了首祝寿词,热络地邀请姜蓉来填下阙。
姜蓉脸色微变,讪讪笑道:
「今日是华章夫人寿宴,我学识浅薄,不敢卖弄,方才作词也只是为了以表心意……」
我不禁垂眸冷笑。
她献上的那首祝寿词,是前世五公主所作。
剽窃别人的作品,并不能增长自己的才学。
所以姜蓉宁愿担着不敬的名头,也不敢暴露自己。
五公主讨了个没趣,自顾自地喝起了酒。
华章夫人出来打圆场,表示宴会之后会邀请大家手谈。
还拿出了一套墨玉和羊脂白玉制成的名贵围棋,来作彩头。
我朝崇尚棋风,围棋几乎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
只是今日许多人都喝了个半醉,选择参与的并不多,留下来的多数也是为了娱乐。
姜悦一连战胜了两位贵女,转而找上姜蓉:
「姐姐,请吧。」
周围各式的目光汇聚过来:
「姜家的两位小姐可都是才女,这场必定精彩!」
姜蓉紧抿双唇,有些不安。
她的棋艺并不差,但在太学府里却从未胜过姜悦。
眼见太子也走过来观棋,她才不得不咬牙坐下。
7.
姜悦的棋风凌厉,有破竹之势。
姜蓉开始有些无措,只能勉强稳住阵脚。
可不消片刻,姜悦的攻势渐缓,慢慢褪去了锋芒。
很快,她手下的棋阵乱了套,叫姜蓉抓住时机突破了围困,随即接连几招,反败为胜。
「是我赢了!」
姜蓉又惊又喜,面上浮现出激动的红晕。
周围看热闹的世家子弟一阵欢呼,纷纷夸赞姜蓉才貌双全,棋艺更是了得。
连五公主都笑道:
「我方才瞧见园中芍药开得艳丽,颇有一枝独秀之意,看来是好的兆头,盛京中出了位才女呢。」
姜蓉将期许的目光投向太子。
她今日的装扮精致到了发丝,又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都是为了吸引太子。
她势在必得。
可太子只是道:
「盛京中的才女层出不穷,是我朝之幸。」
「有女子善诗词,才思如谪仙,有女子善舞剑,不输昔日公孙氏……我只见百花齐放,未见一枝独秀。」
「皇姐喜欢芍药之热烈,或许有人更爱菡萏之清雅呢。人各有好,也没什么可比较的。」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眼神若有若无地飘向姜悦。
姜蓉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众人瞧见姜悦身上绣了新荷的绿衣,很快明白太子话中的意思。
心照不宣地从姜蓉身边散开,继续接下来的棋局。
姜蓉心神不定,很快输掉了下一场比赛。
在看到太子赢下最后一局,并将作为彩头的围棋送给姜悦后,她再也忍不住了。
众目睽睽下,她施施然行了一礼,昂首道:
「华章夫人!晚辈新学了一出戏,可否我唱来为您祝寿?也好让各位乘兴而归。」
华章夫人面色微变。
我蹙起眉头:
「蓉儿,今日大家都累了,你就别添乱了。」
姜悦也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劝道:
「姐姐,唱戏毕竟是下九流的事,何必要学做戏子?」
姜蓉愤愤地甩开她。
「你那些迂腐的想法早过时了!」
「我学的可都是盛京里时兴的戏曲,便是贵为国戚的七王爷也爱唱,还在府中养了戏班子呢。」
「先帝在时,丽贵妃便因擅唱戏得宠,可见戏曲是雅艺,我如何唱不得?」
她说得理直气壮。
倒叫太子提起了兴致:
「确实有几分道理。正好,我也想听听当今时兴的是什么曲儿?」
姜蓉听到此话,颇为骄傲地睨了姜悦一眼。
华章夫人点了头,引着众人去了前堂。
堂中灯彩高悬,红烛辉煌。
华丽的陈设衬得姜蓉更加美艳。
她翘起柔指,嗓音清亮地开口,唱的是一曲《浣纱记》。
「采莲采莲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飞。桂棹兰桡下极浦,罗裙玉腕轻摇橹……」
举手投足间,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这部昆曲唱的是西施范蠡之间的爱情故事,也抒发了对家国兴亡的感叹。
姜悦着重了其中抒情的部分。
唱西施远去吴国的依依不舍,唱最终与范蠡破镜重圆、携手泛舟的曼曼情思。
她的腔调婉转,是跟着盛京中新进的昆曲班子练过的。
一听说昆曲班子入京,我就为老太太准备了最好的席位。
姜悦日日都要跟着她去。
为了在太子面前大展身手,她做足了准备。
一曲毕,戏中西施与范蠡如梦似幻地漂向远方,戏外姜悦缓缓流下一滴清泪,似乎有诉不尽的衷肠。
她表演的极好。
可场上却鸦雀无声。
有不明就里的世家子弟本想鼓掌喝彩,可看到太子和五公主并无动作,又纷纷收手。
即使姜蓉对自己的表演再满意,此时也意识到了氛围的凝重。
「好啊,真是一出好戏。」
华章夫人的眸中压着怒火,冷冷扫过姜蓉,随即转向我,
「我会记得侯府今日的贺礼的!」
说罢,她将手中的白瓷杯盏狠狠摔碎在地上,拂袖而去。
9.
这场奢华热闹的寿宴以冷淡收场,姜蓉也由人人追捧的贵女,一瞬跌落到谷底。
她失魂落魄地被我领回家里,一进门就结结实实地吃了老太太的一个巴掌。
「祖母,我不明白!」
姜蓉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她不理解自己费尽心思在寿宴上出头,才艺和礼节都面面俱到,为什么最终却招来厌恶?
她不懂为什么对她赞许有加的人们,在看完她唱的那出戏之后,全然换了副脸色!
「我只是想给侯府争光,我有何罪?」
她捂着红肿的脸,满脸委屈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捂着起伏的胸口,显然已是气极:
「蠢货!华章夫人何等体面,你可知你今日触怒了她,她若是告到皇后那里去,咱们整个侯府都要陪葬!」
「好端端的寿宴,悦丫头都处处谨慎,你一个庶女争什么风头?」
「华章夫人的原配,便是跟着一个唱昆曲的戏子私奔的!你跑去巴巴地唱什么浣纱记,岂不是故意打她的脸?」
姜蓉的脸色瞬间惨白:
「竟有此事?我,我不知……」
「这种不光彩的事,怎会让你知晓?」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当年华章夫人对探花郎一见钟情,亲自向陛下求了这桩婚事。大婚时,京中的昆曲班子唱了三天三夜,最出名的便是那出浣纱记。」
「谁知探花郎竟相中了台上的花旦,不仅不在乎他的男儿身,还甘愿放弃大好前程,同他私奔……」
「这等丑事,被天家遮掩下来,也就成了探花郎被调去边关,多年杳无音讯了。」
姜蓉不可置信地崩溃道:
「我压根不知道那种事!我只知那是盛京中时兴的曲儿,我才去学……」
老太太更加气恼:
「你若是正经学戏,为何不叫家里人知晓?为何要擅作主张?说到底还不是你强出风头,才惹了这塌天祸事!」
姜蓉还想辩驳,老太太挥了挥手,几个腰粗膀圆的嬷嬷立马押住了她。
「我今个得拼上老脸,去华章夫人那赔礼道歉。你们给我看住她,叫她跪在这里,待我回来再罚!」
我微微垂首,压下唇角的笑意。
姜蓉啊姜蓉。
可喜欢我花重金为你请的昆曲班子?
她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这一招能够惊艳众人。
却不知,只凭她一个庶女的面子,如何能有知名的戏曲家愿意教她?如何能够顺利欺瞒过侯府上下?
这一局,是华章夫人发怒,是老太太要责罚,亦是姜蓉自作自受。
一切都与我无关。
却让我得到了满意的结局。
我瞥了姜蓉一眼,摇头叹息:
「你惹出诸多祸事,老太太想必不会再乐意让你留在府中。我和静水寺的主持有些交情,干脆将你送过去清修。今日之事,就称你是着了心魇,也好对华章夫人有个交代。」
10.
姜蓉瞬间惊慌失措:
「我不能去!当过了尼姑,我怎么嫁人……」
见我皱眉,她胡乱抹了把眼泪,冲着姜悦嚷嚷起来:
「都怪你这个贱人!分明我处处比你优秀,偏偏你要抢走太子……」
「我问你,你究竟使了什么计谋?」
「若是得不到太子喜欢,我往后该怎么办!」
她以手掩面,低声抽泣起来。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满脑子只有攀龙附凤,那才是真的无药可救!」
「你以为得了太子喜欢就能高枕无忧么?」
「他喜欢的,是一切能给他权势的助力。」
姜蓉被打的怔在原地,有些发懵。
姜悦走过来低声道:
「沈家宝库有万金,得之可撼半壁江山。姐姐,你可曾听过这句话?」
「太子之位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这些年三皇子势壮,太子急需要一切能够稳固自己位置的助力。」
「娘亲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所以谁是她的嫡女,太子就会选谁。仅此而已。」
姜蓉眼圈通红地望着姜悦,忽地嗤笑起来:
「看来太子也不是个眼盲心瞎的,他看中你,不过是为了利益。」
「可我不同,论相貌论情操,我都是盛京中一等一的!」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挣扎着来抱我的腿:
「娘,娘亲,是我错了,我当初不该不选你。可你看我这张脸,我天生就是该嫁入高门的。您就将那宝库暂借给我一半,不,三分之一就行,等我高嫁,我必能给您带来更多……」
我俯下身子,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路是你自己选的,现在又来喊我娘亲做什么?」
「沈家不需要一个趋炎附势的女儿,我更不需要。」
姜蓉瘫坐在地,眼里彻底失去了光彩。
姜悦护在我面前,怒其不争:
「你还不明白么?娘亲送你去静水寺,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已是对你的宽宥了。」
「你肖想嫁入高门,可你触怒了华章夫人,哪个世家敢接纳你?继续留在侯府,也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姜蓉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种愤恨而决绝的神色。
许久,她才俯首道:
「女儿愿前往静水寺修行,谢母亲成全!」
11.
侯府的灯烧了一整夜,也不知老太太用了什么法子,总算暂且稳住了华章夫人。
只是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经此之后,落了心悸的毛病,需要长久地卧床静养。
连姜蓉被送去静水寺时,她都没有出来见她一眼。
一时侯府的事务都压在了我肩上。
好在世家们避讳着华章夫人,纷纷减少了与侯府的来往,倒叫我省了不少心力。
姜蓉也果真如我预想的一般,并未消停下来。
上一世她为了太子不惜杀害我,如今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所以当姜蓉的茶叶中被发现混了药时,我很快便查出了来源。
那是种毒性并不强的药,仅仅会让服用者产生过敏。
可若是长期服用,便会使脸部生疮,整张脸慢慢烂掉,无药可医。
下药的是一位刚入府不久的小丫鬟。
她受了我的命令,去给静水寺那边送过几次衣物。
我让我的人去留意过,最近那个丫鬟多了好几件贵重首饰。
看来姜蓉是花了大价钱,在府中安插了她自己的人,只为让姜悦不好过。
姜悦不好过,她就开心了。
我略微思忖了一番,叫姜悦假装不知此事,出行皆以纱覆面。
很快,姜悦就到我屋里砸了花瓶。
「你只会叫我管账本,我的脸坏了你都不管!你还是我娘亲吗?呜呜呜……」
我大怒,将烛台摔到地上。
屋内蜡烛熄灭,门外月色映出的身影清晰可见。
「我还不想认你作女儿呢!我将全部心血都花在你身上,你怎么连自己的脸赌照看不好?」
「我为了让你入三皇子的门,可是连太子都拒绝了!」
「月底三皇子就要回京了,到时候你的脸……」
姜悦带着哭腔唤道:
「我的脸好不了了!早知如今,还不如当初答应了太子!」
「都怪你!是你说太子地位不稳固,说三皇子战功赫赫……他如今还会看上我吗?」
「娘亲,你再为我找找郎中,不然我真的完了……」
我跟着唉声叹气,屋内渐渐只剩哭声。
门口鬼祟的身影退去。
我重新点起烛台,心疼道:
「不演了不演了,摔坏我一个陶瓷瓶,还险些将地毯给点了!」
姜悦揭开面纱,露出笑意盈盈的一张脸。
「西边的绸缎铺子营收不错呢,娘亲就别操心啦,赶明儿我给您换个更漂亮的花瓶!换天青釉的!」
这段时间,我开始让她学着打理侯府名下的产业。
侯府的流水不只是账簿上的数字,而是牵涉到每间铺子、每块田产具体的营收。
姜悦学得很快,在管理下人方面也很出色。
一开始发现她的茶叶中混了药时,她也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立刻找到我商量了主意。
有人信任我倚靠我,我自然千百倍地对她好。
有人对我百般嫌恶,将人生中的错误都归咎到我身上,甚至敢伤害我的人,那我必定让她自食恶果!
12.
三皇子回京的排场很大。
许是因为在边境接连告捷,又或是因为帝后不和的消息传闻已久,而他的生母贵妃始终宠冠后宫。
人人皆说,太子犹如明亮夜星,而太阳一出,明星便黯然失色了。
对于这些流言,太子并未作何处置。
他暂时收敛起了锋芒,像一条蛰伏在洞中的蛇。
而三皇子也并未有挑起争端的意思,回盛京的这些日子,都在与兄弟们喝酒娱乐。
听说还从外面捡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娘,娇养在屋中。
姜悦偷偷往三皇子的府邸中扔了只鹿首。
盛京中流言炸开了锅。
有人说这是老天昭示鹿死谁手,也有人说是太子在向三皇子挑衅,更有人说是三皇子自导自演,暗示自己逐鹿之心。
二人果然都坐不住了。
先是太子一派查出了三皇子的手下贪腐,接连摘了好几个要臣的脑袋,接着就是宫中的一位嫔妃流产,贵妃因此背上了谋害皇子的罪名,被降了位份。
三皇子立刻开始了反击,借着手底下不要命的死士,清理了一部分太子的势力。
盛京的天空中阴云笼罩,接连的秋雨也洗不清长街上的血迹。
但毕竟三皇子久在边疆,盛京早就布满了太子的党羽。
几番下来,逐渐是三皇子落于下风。
失去了贵妃的助力,皇帝对他的偏爱也没那么明显了。
于是在一个夜晚,他敲开了侯府的门。
从他身后怯生生探出头的,俨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母亲,三皇子联系我,准许我做他的王妃,求您成全女儿!」
数月未见,她出落得越发娇俏了,脸上涂了重重的脂粉,双颊艳如桃李,分外惹人怜爱。
三皇子揽过她,满脸志在必得:
「我虽看不上侯府的酒囊饭袋,却很欣赏沈氏的忠勇。想必夫人作为沈家之后,也更乐意和我这种纵横沙场的人联手。」
我却礼貌而疏离地退后一步:
「承蒙三皇子殿下抬举了。可我沈氏只有一个女儿,那便是侯府嫡女,姜悦。」
姜悦随着我的话语走入堂内。
她一身红色劲装,墨发高束,佩剑站在我身旁,气势上竟不输三皇子半分。
我看着她额角的汗,猜测她是从武场匆匆赶来。
她担心我被为难,所以要来站在我这边。
姜蓉面色微变:
「你的脸不是……」
姜悦冲她轻轻笑了笑。
那笑容有轻蔑,有漠视,偏偏没有恨意。
就仿佛在冲她说,你已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三皇子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剑拔弩张。
他盯着我,眉眼间一片冰冷:
「看来蓉儿说得没错,你这个偏心的娘,是不打算认她这个女儿了。」
「你可知,她腹中已有我的骨肉?」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提前来与你商议,而是直接带着聘礼来……」
我倦怠地抬起眼:
「殿下。她是静水寺的清心,不是我的女儿。这一切都与侯府、与沈氏无关了。」
姜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强作镇定道:
「殿下,不必再说了。就算没有婚嫁,我已经是您的女人了,只要我能待在殿下身边就够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皇子的神情,努力露出自己最妩媚和讨好的笑容,生怕下一秒就会被抛弃。
最终三皇子还是带她走了。
我看着那个怒气冲冲的背影,转身给太子写了封密信。
上面只有四个字:
「风雨欲来。」
13.
三皇子反了。
秋日皇家围猎,刚有人射下第一只大雁,就被一箭穿心射死。
三皇子带着反叛的大军包围了整个猎场。
皇帝气得晕了过去,好在禁军殊死搏斗,又有太子府提前调度过来的羽卫军,勉强将王公贵族们保护在了猎宫之内。
然而围困之势并不好解,叛军外围有粮草和车马供应,而圈内的军队却只能不断损耗。
三皇子派人来递了信:
「交出沈从缨和姜悦,可饶你们不死。否则等大军冲进去,你们的生死可就不由我掌控了。」
立马有贵族要推我出去。
其中最起劲的是我的婆母。
她身子骨刚好了些,想来散散心吹吹风,结果就遇上了这种事。
「我是姜家的长辈,我有权让她们过去!」
老太太早被外面的乱军吓得尿了裤子,如今体面全失,不顾一切地想要护住自己的命。
全然没有从前夸我恭顺懂事、说我是姜家之福气的样子。
最后竟然是五公主拦在了我面前。
「你们这些人,贪生怕死,哪还有半点皇室血脉的样子?」
她拎着一把剑,眸中跳动着火焰,昂首道:
「我身为公主,最有资格去做质子。我愿换下她们母女!」
我沉默良久,冲她行了个礼。
「公主今日之恩情,我会记得。」
只是我心中清楚,三皇子指明叫我们母女去,并不是为了做质子。
这一趟,只能是我们去。
我和姜悦被夺去佩剑,蒙上眼睛,带到了一处宅院。
揭开布条的那刻,我被外头的阳光晃了晃眼。
再定神,只见宅院门匾上笔力遒劲的「沈」字清晰可见。
这块由先皇亲笔书写的门匾,承载了沈家数代人的血。
见证了年夜时分的阖家全聚,往来宾客熙攘;也见证过人口凋零,只剩我一人负伤回家,独守空宅,直至我独自出嫁。
蒙尘的大门被踹开。
旧日的光景突兀呈现在我眼前。
三皇子在我身后笑得张扬:
「我敬重沈家,才邀你联手。可惜,女子终究是短见,瞧不出盛京的暗流涌动。永安候夫人,没想到以我的势力,会有这么一天吧?」
我也笑:
「在这里,你可以叫我沈氏。」
他冷嗤一声,手下的将士将我和姜悦押了进去。
沈宅并不大,穿过间落几个花园,只剩些封闭已久的房屋。
士兵们迅速地开始翻箱倒柜。
姜蓉竟然也来了。
她看到我和姜悦,眼中的得意毫不掩饰。
「实在对不住了,这次我赌对了人。」
「也要感谢母亲教导我,果然,在利益面前没有男人会拒绝我。」
「等拿到沈家的财宝,三皇子的军力还能再扩大一番……加上清剿了那些蠢货,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登上皇位了!」
姜悦挑起眉戏谑道:
「那你说,这样贪图利益的人,会娶一个没有家世的庶女做皇后么?」
姜蓉呼吸一窒,面上的神情瞬间精彩纷呈。
最终硬着头皮道:
「我腹中可是他的长子,他不会亏待我的!」
士兵来报,在一处书柜后方找到了暗门。
姜蓉面露喜色,慵懒地抬了抬手,士兵们立刻揪着我们的衣领拖了过去。
生铁浇筑的暗门沉重无比,像一座漆黑的山。
三皇子将剑抵在我的喉咙上:
「交出钥匙!到了这种地步,没必要负隅顽抗了。」
姜蓉却妖娆地接过那把剑,转而指向姜悦:
「殿下不懂,我这母亲爱女如命,她或许不怕死,可是万万见不得我妹妹受伤的。」
说着,她将剑刃没入姜悦肩膀一寸,神色狠厉:
「母亲若是不想看见她被千刀万剐,就趁早交出来钥匙吧。我知道的,你行事谨慎,必将那钥匙保管贴身保管。」
我急忙用手拦住那剑:
「别动她!我交出来就是。」
鲜血顺着我的指缝流出。
姜蓉这才满意地抽出剑,倚在三皇子怀中。
我走向暗门,拨动上面暗金色的纹路,拼凑成一只虎形。接着取下一直佩戴的发簪,插入虎眼。
暗门轰然而开!
我忽然扭头笑道:
「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14.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
「财宝呢?沈家的宝物呢!」
涌入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欣喜若狂,就纷纷变了脸色。
偌大的密室里,除了些稻草木箱,只陈列着几件蒙尘的盔甲。
他们想象中的遍地黄白并未出现。
有急性子的士兵掀翻了那些盔甲,也并未找到什么奇珍异宝。
姜蓉冲过来想要打我,声音尖利而扭曲:
「贱人!你把财宝都藏到哪儿去了?难道是你转移过了?」
姜悦捏住她的手腕,她立马吃痛不前。
我环顾众人,坦然道:
「沈家的宝库,已经尽数呈现在你们眼前了。如你们所见,这里从来没有什么财宝。」
我弯下腰,一个个扶起倒下的盔甲:
「这套是隶属我兄长的战甲。这套是我父亲的,还有剩下的这些……都是沈家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盔甲。」
「沈家守的不是财,而是历代忠魂。」
三皇子看着我坦诚的面孔,怒不可遏。
他拎起姜蓉,掐住她的脖子:
「这就是你信誓旦旦说的财宝?你可知我们这次投入了全部粮饷,若是后续没有……」
姜蓉吓得尖叫起来:
「殿下饶命!您看在我腹中的孩子的份上,先放开我……」
三皇子面色铁青地把她丢在地上。
她呜咽着,如同丧家犬一般爬到三皇子脚边:
「是她们蒙骗了我,我绝非欺瞒殿下之意啊!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和孩子考虑……」
三皇子却忽然盯着她,古怪地笑道:
「孩子?我怎知这孩子是我的?谁知道你为了出那间寺庙,有没有勾引过其他男人?」
姜蓉倏地面色惨白,哀求道:
「怎么可能呢?我这一生只有殿下一个男人,殿下应该清楚我的心意啊……」
见三皇子不为所动,她指着我颤抖道:
「就说已经找到了万两金银,先安稳下军心。再将沈氏带回去,在所有人面前将她斩杀!只要这样,对面就会相信我们已经取得了财宝,等他们军心溃散,我们依旧能获胜啊!」
姜悦护在我面前怒喝道:
「谁敢!」
三皇子终于悠悠地转过头来。
「好啊,那就把沈氏带回去,用她的血祭旗,一鼓作气拿下他们。」
他盯着我们,目光没有丝毫温度,随手将一支火把丢在地上。
「烧了这里,我倒要让沈家人的魂魄看着姜悦被烧死!我倒要看看所谓的忠魂能做什么!」
「不要!」
我凄厉地喊着,目眦欲裂。
火焰升腾而起的那一刻,暗门重重落下。
15.
我被带回了叛军前。
粗重的绳子捆住了我,三皇子一脚踢在我的腿弯,逼我跪下。
我抬起头,望见了许多人。
有持剑而立的五公主,有面色冷峻的太子。
一些贵族仍然在维持最后的气节殊死搏斗。
如今,我要在他们的面前被斩首。
我忽然抬起头,望向天边飞过的群鸟。
姜蓉用涂着丹蔻的手指捂唇轻笑:
「秋高气爽,是个赴死的好天气呢。」
我平静地望着她:
「活了两辈子,还是这么蠢。」
「用你所剩不多的脑子想想,上一世我敲着你的手心、逼你学的兵法里,林间惊起的飞鸟意味着什么?」
姜蓉下意识地看过去飞鸟的方向:
「意味着……有奔袭的兵马。」
她猛的反应过来我方才说了什么,面色剧变!
三皇子比她更快反应过来,几乎是顷刻拔出长剑,指挥将士们注意四周:
「敌人有援军!注意……」
他没能完整地说完那句话。
因为有一支破空长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了他的喉咙。
我望着远处飞扬的尘土,和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
少女身着赤甲,肩上的披风猎猎作响,如一道红色的闪电。
她从马背上直起身子,再次搭弓!
又一支长箭,射入了三皇子的左眼。
第三支,第四支……
三皇子伏地哀嚎,他喉间涌动着血沫,听起来像是野兽垂死的嘶吼。
下一瞬,他的头颅被利落地砍下,眼睛犹瞪着天空。
姜悦一手拎起三皇子的头颅,一手斩断我身上的绳索。
在她身后,是如山岳般坚不可摧的贲狼军,铁甲寒光,数千战马踏出的声音犹如惊雷。
这支军队是由薛劲松掌管的驻卫军。
秋猎开始前,他们被三皇子假传的军令调去了盛京西北的居庸关。
但他们不知,这支军队的前身是曾在边疆令人闻风丧胆的沈家军。
能调动他们的除了军令,还有沈家特有的赤色战甲。
沈家军的许多将士虽然已经离世,他们的子孙却依旧忠诚,依旧传承着护卫国家的赤诚之心。
沈家宝库里深藏的并非钱财。
而是兵权!
是护卫帝王江山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沈家宝库的角落里,有一套身形略小的盔甲。
那是伴我征战过的盔甲。
姜悦穿在身上,气势犹盛我当年。
姜蓉望着马上的人,瞳中的愤恨和惊恐搅在一起:
「你竟然没死!那里面还有密道?还是有机关……不!明明士兵们都探查过了,怎么会……」
姜悦垂眸:
「没有什么机关。后面那堵墙并不严实,恰巧娘亲教了我点本事,踹开了而已。」
这她轻描淡写的这一句中,是以往无数个日夜的汗水。
也是我告诉她沈家宝库实情时,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接过姜悦伸向我的手,翻身上马,高呼:
「贲狼军再此!反贼刘裕已死!诛杀叛军!」
16.
贲狼军以擅长箭阵闻名。
剩余的叛军群龙无首,军心溃散,纷纷被射成了筛子。
姜蓉和三皇子那具无头的尸体倒在一处,连同她的骄傲,美梦,一起被战马踏碎,踩进了泥里。
厮杀的战场上,没人会因为她如花似玉的脸蛋怜惜她。
薛老将军率领部队清扫了余孽。
令我没想到的是,薛连城竟然也来了。
他看起来健硕了些,穿着盔甲,跟在姜悦后面。
见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别这么看我,自从我爹教训过我,就把我扔去了军营里操练,我现在已经知道从军有多辛苦了。」
说着,他眼睛发亮地看着姜悦,感叹道:
「我现在觉得她挺帅的。」
五公主在一旁明目张胆地冲他翻白眼:
「你不黏在她身后,会显得她更帅。」
说着,她挽住老皇帝的胳膊,撒娇道:
「父皇,这次你若不给她们好赏赐,我可看不过去了!」
皇帝当即召来了姜悦,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身边各式的目光一瞬间投来。
莫说金银良田赏赐,这样大的功劳,至少也可以封个诰命。加上五公主的赏识,更有机会加官进爵。
我在心底思考,她若是想从伍,我便将我从前用的那柄红缨枪和沈家旗交给她,助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她若是想入朝为官,我打起精神去和世家们结交、为她铺路也未尝不可。
或者她干脆就请个闲职,天家可保她享尽荣华富贵,我也乐得看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姜悦依旧站在我身侧,如沉默挺拔的竹。
良久,她开口道:
「请陛下准许我娘亲从侯府离家。」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生父永安候,与我娘亲实在无缘,早已崩殂。我娘亲自入府后,孝敬婆母,教养女儿,管理偌大的侯府,无一事做得不好。但我实在不希望她被侯府夫人这个名头困住。她教习我剑法时,曾跟我讲过想念边疆旷野的风,我想让她今后,能够再次策马扬鞭,为自己而活。」
皇帝略显疲态的眸子望向我,有些踌躇。
他算计了一辈子,殚精竭虑,深谙制衡臣子与皇子。
问姜悦想要什么的时候,或许也只想到了如何封赏,不至于太过,也不至于叫人寒心。
他没想到姜悦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让我自由。
这一点,连我都没有想到。
我的女儿,我把她作为我的盟友,我的希望,我的未来。
而她更盼望我能为自己而活,作自己的希望,拥有自己的未来。
我的心中忽然萌生出巨大的勇气,俯首道:
「望陛下成全我,余生只作为沈家之女而活!」
17.
我终究还是回到了边疆。
草原还是那个草原,夏季有一望无际的草场,有成群的野马在天幕下奔跑。
秋冬的风沙刮得人脸颊生痛,却能在夜晚看见浩瀚的星海。
比起繁华却逼仄的盛京,我更喜欢这片广阔的天地。
姜悦用全部的功劳换取了我的自由。
所以在这边的军营里,她只得从最开始的小卒做起。
所幸我教她的东西还不算过时,她也足够聪明,一路晋升得很顺利。
五公主尤为青睐她,希望她历练几年后,能够为成为镇守一方的女将,届时再与她携手同行。
没想到的是,太子竟也念着她,时不时给她寄一些书信。
姜悦给他回信:
「臣女一生所求,只有海晏河清,社稷安康。」
算是委婉的拒绝。
太子却也没灰心,只是不再给她写那些文采斐然的句子,而是寄一些简短的问候。
书信里有时夹着当季的桃花,有时夹着成熟的麦穗。
像是在告诉她,治理下的国泰民安,一切都好,只待卿归。
我没有过多过问,留给姜悦自己考虑清楚自己的感情,她有何打算我都会支持。
闲暇的时间,我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在侯府的往事都已如云烟消散。
唯一烦心的事,是老太太总求我回府。
侯府偌大的基业,她无瑕顾及到每一处,盛京的女子都清楚永安候的荒唐事,对侯府嗤之以鼻。
我差人给永安侯的亲戚们传了话,就说我那曾经的婆母孤寡一身,又是个心软善良的,叫他们好生照拂。
很快侯府就被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恶戚们吸干了血。
有年我回盛京的沈家祠祭祖时,在祠堂边撞见了衣衫褴褛的老太太。
她见了我便愧疚地抹泪,直呼是他们侯府没福气,自己又是个糊涂的,才让我离家。
又说毕竟我与侯府有过姻缘,还是希望我能偶尔祭拜下她的儿子。
她快死了,还想着我能为她和儿子烧些纸钱。
我领着她走到永安候的坟前,折了几支柳枝给她。
老太太面露难色,毕竟她那儿子曾常年混迹花柳,气血两虚,一遇柳絮便容易浑身起疹,哮喘不已。
「这种事我知道啊。」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我还知道,婆母在我刚入府时去了南山礼佛,就连侯爷被柳絮害得哮喘发作时,也没能来得及救他呢。」
她怎会不知,她养育出的儿子,不仅酣醉酒色,更习惯在酒后口出狂言,甚至动手打人。
谁能想到常称赞我贤良淑德的婆母,曾对她的儿子说,我一个没有娘家倚靠的新妇,最好拿捏,已经是为侯府做牛做马的命了。
而她选择做个甩手掌柜,对我尴尬的境况视若无睹,或者说乐于看到我被「拿捏」。
我没有怨怼,也没有悲戚,只是在新婚第三日,温柔地遣散了下人,眼睁睁地看着永安候倒在我面前,直至咽气。
老太太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是你,是你故意让我儿……」
她对上我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颤抖着再说不出话,猛地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我没有理会,转身离开。
明日起,盛京里会多出一个言行无状的疯子,没人会相信她的言语。
而我也要启程返回边疆的草原了。
姜悦在不远处的马车旁等我,夕阳映着她柔和的侧脸。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我也笑:
「是啊。」
从今往后,无风无雪,前路坦荡,每天都会是最好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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