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将是美国历史权力最大的总统,同时掌握参议院、众议院及最高法院,这将对美国政坛造成怎样的影响?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实际上很多人所谓的“川普上台能看乐子”、“两党每年轮流执政、间歇性推倒重来”之类论调,都是基于2017-2020任期,川普作为政治素人,遭遇建制派和在野党的强大掣肘,被迫把大量精力用于内斗,甚至最终遭到两党建制派的联合封杀。
但这个基础,随着2022年中期选举之后(川普定向为拥护者背书),共和党确立“川核心”、被改造成川普党,MAGA思想成为共和党的指导思想,以及共和党在今天的大选中狂胜,不复存在了。
川普成为罗斯福之后权力最大的美国总统,美国政治生态中罕见的克里斯马型革命领袖(同时掌握党组织和基层选民),行动力远非第一任期能比。
而且从其政纲看,对中国的敌意也明显强于第一任期。第一任期的各种极限施压,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换得中国的“对等开放”,贸易协定也以增加进口为标志,脱钩威胁算是一种筹码/手段。
但疫情之后,他视中国为病毒制造者,将选情不利归罪于中国,整天china、china个不停。目前看,其第二任期将启动全面的脱钩断链——脱钩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很多人寄希望于马斯克成为中美沟通的桥梁,且不说马斯克也没有这个意愿,或者对川普到底有多少影响力(以川普的信誉,卸磨杀驴、过河拆桥都很正常)。两个ego都这么大的人,本身只是部分政见相符,而在大量核心关切上南辕北辙,分道扬镳甚至彻底决裂,也是迟早的事情。
而在没有大量内耗内斗牵扯的情况下,他也将有更多精力用来对付中国。
而且,以这次选举爆发出来的政治势能,万斯(虽然没有川普的克里斯马,但狡猾程度有过之无不及,跟建制派和大资本的兼容度也更好)在四年后接班MAGA事业,再干八年,也有很大的概率。很多人幻想的“四年就换成民主党,然后全部推倒重来”,恐怕是看不到了。
中国的宏观经济,2018年之前和之后,逻辑是不一样的。“新冷战+脱钩断链”,是2018年之后影响中国经济预期、资本市场预期、外商投资决策非常重要的外部因素。这两年,美国方面的政治打压,成为中国大量(相对)高端行业估值预期被压制的主要因素。比如今年上半年生物安全法案对药明系乃至整个CXO行业的定向爆破,直接把港股医药行业估值打下一个台阶。
有些“决定论”者会说,只要中国经济超过美国一定的比例,对美国世界霸权造成了威胁,美国一定会打压中国。所以谁上都一样。但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关键在于,在不同的打压模式、对抗模式下,民众的痛苦指数、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受影响程度,是不一样的。
模式一:“该合作的领域合作,该竞争的领域竞争”,把竞争对抗限制于“小院高墙”模式下的关键技术和命脉产业领域,其他和(广义的)国防军事没什么关联的领域,继续互惠互利。
目前拜登政府就是这种模式,实际上也是冷战结束后、川普上台前的主流模式(当然在“小院高墙”的范围上有所区别)。
虽然拜登时代中美关系和川普上台前没法比,但这本质上是川普时代“破位、L型”的结果。拜登当局并没有进一步主动“加速”,几年来大致维持了“低位震荡”,所谓“好不到哪里去,也坏不到哪里去”。如果是哈里斯当选,至少未来四年,这种局面大概率会继续维持,甚至反弹一点,也不是没可能。
这种模式下的中美竞争,是长期性的。双方其实各有优势和弱点,同时也各有信心。中国寄希望于自身的产业升级,以及美国因为种族结构改变而陷于内耗。美国则寄希望于自身的长期积累、盟友体系和自由经济体系下的创新活力,以及中国因为人口结构恶化而陷于衰退。
双方都认为“优势在我”,有个梗,叫做“我们在等004、005、006”(指的是航母编号,寓意产业升级带来的账面硬核实力提升),他们在等“0.6、0.5、0.4”(指的是生育率,寓意东大人口继续崩盘,超越韩国)。
这种模式下,因为长期斗而不破,不撕破脸掀桌子,对于大多数普通民众而言,是不会因为地缘政治而感受到“灾变”级的痛苦的。就像你每天都在衰老,归宿是死亡,但这是几十年的缓慢过程,你仍然可以享受日常的生活,不至于终日焦虑恐惧。
模式二:全面脱钩、硬脱钩,认为“拥抱熊猫”政策是个历史错误,理想目标就是把中国陷于俄罗斯式的困境。
持此类观点的政客,目前共和党远多于民主党。比如9月初的China Week,美国国会一周通过25个反华提案,大多数是共和党政客提的。对比哈里斯和川普的潜在内阁人选,也是后者的人选结构明显更反华。参议院大家最熟悉的那些最反华的政客,什么卢比奥、科顿,一水的共和党。所以,虽然所谓“反华是两党共识”,但程度仍然是有明显区别的。
这些人并不相信美国的体制优势,不认为和中国进行科技战、经济战能真正击败中国,不相信时间站在美国一边(2018年以来的贸易战、科技战,实际上对中国的损害有限,反而证明了中国的强大以及美国没有那么强大),他们希望在优势尚存的时候全面决裂。而以中国经济对全球大循环的依赖,尤其是大量高利润产业对欧美市场的依赖,如果遭遇俄罗斯式的困境,则处境可能更加艰难。
中国的资源禀赋,天然决定了只有在“大进大出”的全球化大循环结构下,才有成为发达国家的可能。
很多大棋党赢麻党,喜欢轻飘飘地说,“发达国家只有不到10亿人,而中国有14亿人,除此之外的亚非拉兄弟还有接近60亿人”。但问题是,发达国家不到10亿人的市场,能给企业带来的利润,给各种高端产业、高端人才带来的机会,以及由此带来的体面工作岗位,远远超过60亿亚非拉的总和。比如现在,很多行业、企业,国内都卷得只够保本,利润全靠发达国家市场。甚至有些行业,60亿亚非拉国家的市场,加起来都不到美国市场零头。以创新药为例,按照支付端的口径,美国市场占全球55%,中国只占3%。以至于国内创新药企业的想象空间,完全取决于出海预期。类似的行业不止一个。
实际上,如果那些美国极端反华政客设想的,通过引爆类似乌克兰战争那样的冲突,把中国陷入俄罗斯式被整个西方世界制裁的困境,那中国民间社会遭受的损失,一定是远大于俄国人的。俄国本来就是个加油站,而中国在很大方(对俄国而言)能成为欧美的平替(从供给侧到需求侧都如此)。但如果和俄国一样失去了和所有发达国家的经济联系,中国是找不到这样的平替的。
实际上,中国方面也对此很清醒的认知,最近几年不断加强对欧美资本的统战,对美加英日之外几乎所有发达国家的单方面免签,不断放开的外商投资限制等,都在传递一种希望继续拥抱发达国家,不希望脱钩的意愿。而“双循环”、对安全的强调,实际上也是在为极端情况(“惊涛骇浪”)的发生做必要的准备。
如今川普当选,“惊涛骇浪”不是没可能出现。且不说他已经念叨了很久的“60%关税”(别的政客可能是口嗨,但他是真“说得到,做得到”的),单就他所谓台湾是用来划伤中国的“笔尖”的言论,也说明他明显有通过操弄台湾问题来实现和中国全面硬脱钩的想法。
很多人所谓“川普热爱和平,不希望发生战争”,实际上是他不希望美国直接下场参战(热战),但贸易战、经济制裁之类,他可并不吝惜。而且,俄乌战争,在有白人种族主义背景的MAGA看来,是白人内战,东斯拉夫人很大程度上是日耳曼世界的血包,他们当然不希望血包无谓失血。但如果台海发生战争,他们可不会这么“热爱和平”。
对于中国大多数老百姓(日子人)而言,台海保持现状,肯定好于发生战争。美国建制派(特别是想维护霸权信誉,有意愿“保卫盟友”的势力),也不希望发生战争(不出兵美国霸权信誉受损,出兵大概率打不过这边)。中国官方也不希望发生战争,很多人轻佻地嘲笑官方只会说狠话,嘲笑军演威没威慑力,所谓“登陆之前看都不看”,但实际上官方本来就不想打仗,军演之类本身也是对台独的警告,让他们不要太过分。
但有两种人喜欢看到台海爆发战争。一种是国内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鹰派,这些人不喜欢我们现在的经济、现在的生活,喜欢打仗的刺激(这部分群体很大一部分也是社会化程度低的学生);另一种就是希望战争打断中国发展势头、把中国锁死在现有水平甚至大幅倒退的美国极端反华势力,这种人扎堆在川普门下。前一种人,也是目前简中互联网上希望川普当选的一股很重要的势力。
这里插播一下,和一些好战派的轻佻乐观不同,我对台海“登陆战”的前景并不乐观。俄乌战争之前,没人想到两个三十年前还是同一个国家的兄弟群体,能打出这种惨烈的战争。而对岸已经隔膜了七十多年,甚至1895年来两岸同属一个治理主体的时间只有短短四年(1991年之前俄乌是三百年的共同体),想当然地认为“连夜绣红旗”显然是不合适的。而从军事技术的角度,对反登陆备战七十余年、所有滩头堡垒化,工业规模全球前十的岛屿,搞大规模登陆战,代价之高、难度之大,是不可想象的。二战的硫磺岛和冲绳,是更小的弹丸之地,在被封锁、断绝一切外援的情况下,攻防双方的伤亡情况如……如果真如美国极端反华势力所预期的那样,台海出现乌克兰那种烈度的战争,不管结果如何,对中国的伤害都是空前高昂的。而在“川普+赖清德”的组合下,这一幕不是没有出现的可能。
有些极端决定论者,喜欢忽视特定时间节点上一些特殊人物的作用。但现实就是有一些人是会改变历史轨迹的。
比如一战爆发某种程度上就是必然,整个欧洲都对此准备了几十年。但二战不然,在对一战的PTSD下,英法等国都有明显的避战情绪。希特勒个人的因素,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得到苏台德之后,德国已经谈不上被迫害了)。有意思的是,民主党方面也称川普为希特勒。对中国而言,川普的信誉,也是希特勒级别的。
而虽然川普个人能力远逊于希特勒,但希特勒的平台,是个一战战败国、凡尔赛体系里的囚徒,而川普的平台,是人类有史以来综合国力最强大的国家。
希特勒虽然也反西方,但他显然更仇视苏联,后来苏联老百姓的损失也远远超过英法等国。就像川普要给盟友加关税,但60%的全面关税是只此一家的。
川普是个为了自身权位,把美国民主的制度基石弃若敝屣,敢煽动信徒冲击国会山的人。就如民主党攻击川普,“他连他的副总统都不关心,怎么会关心你们?”(指的是1月6日MAGA声称要吊死彭斯)。底线这么低的人,连动摇美国国本的事情都敢做,对于他最仇视的国家,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有人寄希望于川普破坏和盟友关系,能让中国修复和欧洲关系。但问题是,希特勒上台后,法苏关系回暖了下,签订了《法苏互助条约》……那又如何?希特勒最敌视“犹太-布尔什维克主义”这点不会有丝毫改变。到头来死了2700万人、一半精华国土沦为焦土,打光整整一代年轻人的,是苏联,不是英法。
他们视中美矛盾为“敌我矛盾”,而和盟友的矛盾实际上类似“人民内部矛盾”——换了领导,是可以重修于好的。类比股市,同样在川普时期破位大跌,中美关系就是L型走势,只能低位震荡;而美欧关系就能深V反转,川普下台后修复如初。可以预见的是,川普在驯服了盟友、抢了保护费之后,下一任领导重新整合盟友体系,来对付中国。
类似希特勒,同样敌视西方和苏联。但同样是被侵略、被占领,法国、荷兰、挪威、丹麦这些国家的民众,和苏联民众,处境是完全不一样的。并且希特勒敌视西方、和西方开战的结果是,巴巴罗萨一声炮响时,德国是整合了梳苏联之外几乎整个欧陆工业化社会的资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