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学最难过的一个瞬间是什么?
“嘿,哥们,下午下课要不要去吃学校旁边新开的那家自助,据说牛排,三文鱼都有。”
他正扒拉着面前这一份3元的热干面,忽然被隔壁班的朋友A拍了下背。
“还喊了谁”他很自然地问道。
“哦,你要不问问你舍友B去不去,我还喊了几个合唱团的,大家都认识”
“行”他稍作迟疑便答应下来。
接着A便坐到他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哎呀,上次合唱团团建你怎么不去,后来唱K来了好多漂亮学姐呢,她们唱歌都贼好听。”A一脸惋惜的说。
“可惜啊,记得当时只想窝寝室睡觉,懒得出去。”
实际上原因很简单,当时是月末,他没钱可A了。
A一走,他环顾四周,掏出手机看银行余额,上个月终于攒钱买了心心念念的二手电脑,但余额就少得可怜了,现在是月中,他卡里的余额只有250,一顿自助应该在100左右,说不准还有啥后续活动。
他切到微信聊天界面,对话框还停留在“xx妈妈您好,请结一下工资”,没有下文。
他又翻了翻开源网站里的求助帖,开价都一言难尽,但一天的饭钱足够了,于是他一气点开了几个悬赏帖,结果人家求助的内容课上还没讲到。
他囫囵吞枣地把碗里仅剩的热干面塞到嘴里,生怕尝出芝麻酱油腻的味道来。即使学校这便宜的学生价热干面味道不差,但他已经连续吃了10多天了,每天两顿,是谁都会腻。
“hi,bro!”他刚打开寝室门,麻辣烫的香气就飘进他的鼻腔,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舍友正悠闲的吃着外卖,B正将裹满芝士酱的炸鸡塞进嘴里,发出酥脆的咀嚼声,招呼他过来吃一块。
“不了,亲爱的寝室长,中午吃太饱了”他笑着摆摆手。
“总是不要,X兄要减肥吗?你这身材还用减?”
他确实很少要寝室朋友们的零食,因为他几乎没买过零食,不想光当伸手党不回报。尽管他盯着那焦香酥脆的炸鸡两眼放光,还是讪笑着用自助餐的事岔开了话题。
空调簌簌地送来冷风,他燥热的皮肤凉爽了不少,但按照寝室几个大老爷们开空调的频率,过不了几天又该他充卡了。
一充值又是100,他躺在床上盘算着,完全不够倒不至于,只不过又得继续吃热干面了,这破自助该不答应下来。但前段时间攒钱买电脑,他已经推掉了三四次聚餐和活动,再推脱可能就没人记得他了。
他闭上眼睛,逃避是最好的方法。可刚躺下去没多久,身上的湿疹就痒起来,浑身如同蚂蚁爬般,他再也忍不住,只好翻身去够药膏,努力地从那已经用扁的管里挤出绿豆大小的药膏。完蛋,药又没了,他想起已经一个月没去校医院了,虽然校医院的药也不大管用,但是便宜啊。
昨晚也是这样痒得睡不着,他补觉的想法又破灭了,只好一边翻来覆去的挠痒,一边刷着搞笑视频挨过了午休。不巧的是,下午是突击大物小测,他顶着沉重的脑袋,勉强把卷子写了大半。
走出教室,夏日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明明已经汗流浃背,身上的皮肤也因为燥热一阵阵刺痒,他却仍然穿着衬衫。只是不想露出被抓伤的手臂来。
不少人都在讨论最后一大题有多么难做,而他连题目都没看完。他自嘲着,自认为物理学得还行,实际上还是拼尽全力无法战胜,总评上90都难。
“哥们你做得咋样?我还以为这小测有多难,结果还行哈”他正在发愣,突然被B猛地一吓,便笑着吹捧起B,给B背上来了一拳“本菜鸡可不敢和物竞佬比”。
“你不热吗?我巴不得脱光,你还穿两件”B见他已经被汗浸透的后背,疑惑地问道。
“紫外线过敏,我也没办法”他摊了摊手“谁叫我是天气之子呢。”“你是哪门子天气之子,你是太君还差不多,八嘎”B笑着调侃他。
B又问了些关于紫外线过敏的事,他若无其事地科普了几句,两人就你推我搡地走到了校门口。
到了店里,兄弟们一面吃着,一面聊起游戏和八卦。他已经习惯了起哄带动气氛,幽默点评兄弟们的感情史,掩饰自己一直在往嘴里塞着食物。
他其实最渴望自助餐,记得第一次吃自助餐是初中毕业的暑假聚餐,当时的他一个人在家,为了节省饭钱,他每天只吃一顿,其他时间都不出门活动以节省体力。饿得头晕眼花的他,得知可以无限量吃之后,去拿了一盘又一盘炸物和主食,趁人不注意,像填鸭似的往嘴里塞。他没尝出那些食物是什么味道,只知道那是他暑假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只不过有些过于饱了,他吃完就撑得难受,回去吐了半宿。
之后,他在B站上看了些有关自助餐的科普后,也没再像这样夸张的吃过了。这算是他第四次接触自助餐,熟能生巧嘛,他庆幸自己没再拿一堆不值钱的主食。
“你们吃过刺身没?我这个土狗还没吃过生的嘞,尝尝”A点上一盘“三文鱼刺身”,开始品鉴起来。“yue,一股怪味”A嫌弃的喝了口饮料“还是牛排好吃,实在,再来两份”。“我觉得三文鱼还挺好的,你不吃我吃”B笑着抢过A的三文鱼,一脸享受的吃起来。“你吃过没?”B突然夹了块三文鱼到他的盘子里。”
“我也是土狗,我没吃过,但经常在B站上看小日子吃,那些日本韩国人真爱吃生的。”他日常靠刷一些美食视频来满足对食物的想象,尽管是第一次吃三文鱼这种“高端货”,至少他还认得这是什么东西,能说出一两句话,这多亏了神通广大的B站。
“小日子他们沾芥末”他狡黠一笑,将一撮芥末放在三文鱼上,掩示着急切,轻轻把那片肉放进嘴里。舌尖触到又凉又滑的,果冻般的鱼肉,油脂缓缓在舌尖绽开,芥末的清香和油香交织在一起,如同呕哑嘲哳的日常里突然出现的一曲仙乐,一瞬间他仿佛忘了反胃的热干面气息,也忘了自己的钱包余额。
“嗯,我觉得还可以哦。”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丝酸涩,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学着鬼畜视频里日本人说话的腔调点头,引得一众兄弟哄笑。
可惜他还是吃得太饱了,因为他又点了两份牛排和不知道多少的三文鱼,胃里已经开始翻腾。
“都是合唱团的佬们”“今天就尽个兴”“走,KTV通宵去,反正明天没早八”大家商量着,自然地往KTV的方向走去,他拖着有些沉重和疲惫的身体,勉强跟在队伍中说说笑笑,几次想开口说先走,却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因为他其实是想唱KTV的,最近为了攒钱,过得实在太压抑了。
B买了些鸡尾酒,又拿了盒三国杀纸牌,他跟着他们,走进一个流光溢彩的暗房,灯光和音响同频的跳动着,他的太阳穴也被震得“突突”地跳,连带着脑袋疼。
KTV无非就是点歌唱歌,但在夜色笼罩,觥筹交错的氛围里,一切却披上了梦幻的面纱。“酒,杀,诸葛连弩,你完啦!”他和几个人正热火朝天地打着卡牌,“你把我灌醉”另一边的人却摇头晃脑地唱着撕心裂肺的情歌。
渐渐的两批人混到了一起,歌到伤心处,有的兄弟便开始声情并茂的讲起自己的感情史,讲那些青春期的相遇与离别,百日誓师里藕断丝连的眼神,同学录扉页上的精心设计的暗号。他会心的听着,笑着,提议用三国杀牌玩“真心话大冒险”,输的人罚酒,大家渐渐沉溺在微醺的氛围里,有的人甚至开始聊起一些宇宙起源,神乎其神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尽管看起来他乐在其中。他想知道酒给人的感觉,但害怕自己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来,他还是理智的,没让自己喝醉,但足以在唱《水星记》的时候,想起一些往事而眼中盈满泪花。他享受着这迷幻的灯光,这暧昧的氛围,以及身边勾肩搭背的友人,然而他又有无数个瞬间,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努力不让脑海中的回忆奔涌而出。
大家陆陆续续的睡了,毕竟通宵只是说说而已。他也在头痛欲裂和浑身瘙痒中迷迷糊糊睡了会,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了,这次吃得又饱还喝了酒,彻底完蛋了。他只能捂着肚子跑到大厅的厕所里,又吐了起来,
他吐得精疲力尽,艰难的挪回房间,看到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兄弟伙,只好默默地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忍着胃疼,半睡半醒地挨到了天亮,其间他似乎还做了个梦,梦见了久未谋面的父母。只不过和现实中的冷漠疏离截然不同,梦里的父母和蔼地牵着他的手,还好醒得早,让他有时间擦去满脸的泪花。
当然,第二天的下午他也翘了课,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最后这一趟下来,他A了150块钱,之后的日子里,他还是坚持吃热干面,偶尔换成同等价位的白饭下小菜,家教工资虽然结了,但还是多出了一些杂费,东西坏了,日用品用完了,都得花钱。空调卡还是该他充了,他也没推脱,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对着日渐消瘦的余额发愁。
直到月末的一个晚上,他突然收到了一个高中同学的消息,“我后天准备来X大玩,我记得你是在X大吧”。
那个人是他高中印象最深刻的女孩,当年,是她在同学录上给他留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送给他的手工钢笔,至今还待在他的文具袋里。然而到了大学,她似乎有了自己的生活,过得十分充实,他觉得别人过得那么幸福,自己没必要打扰她。
收到她的消息,他如获至宝,但一打开自己的校园卡余额,鲜红的10.00晃得他刺眼。人家来总得要请吃顿饭喝个奶茶吧,这点钱怎么够招待客人的。
“算了,让她找别人,她在X大又不是没有别的同学,肯定有人带的,又不是非我不可。”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想从脑海中清除这件事。
他忍着浑身的奇痒,轻轻的挠后背,舍友都睡得正香,他不好意思发出很大的抓挠声。然而,失眠的他鬼使神差地打开编程网站,半夜并没有多少人发帖求助,又打开兼职软件,一个个扫过去,也没发现能立做立结的职位。他想催家长结上周的家教费,可是转念一想已经这么晚了,人家肯定睡了。
他浏览着各大软件,又返回校园卡界面,一遍遍刷新余额,然而并没有多出一分钱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打开了花呗,“你不吃饭了吗?废物”,当他填写借款信息的时候,不知脑袋里蹦出的哪个小人开始骂自己。
“鉴于你在食堂消费次数较多,每次金额较低,学校决定对你进行300元的饮食补助,经审核已打入校园卡,请查收”
一条短信突然出现在屏幕上方。
“好啊,我带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对话框打下这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