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个人2000年的时候被判了无期徒刑，2020年减刑出来看到的世界多么的割裂?

看到这个问题突然想到了一个我父亲的同事。

方便称呼，就叫他老方吧。

2003年年中老方媳妇出轨，情夫是同一个单位的，老方发现后就跑去和那人对线，结果两人就发生了冲突。两人打斗中老方失手将那情夫从大概五六米左右高的高坎上推下，结果那人也是点儿背，头部遭重创，人送到医院，抢救了两天，没救回来。

事故当天老方就被抓了，后续具体情况并不清楚，都是听我妈的牌友随口闲聊的。据说对方的媳妇也知道老方挺冤，貌似在老方赔了不少钱以后，签了谅解书，后来被定性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判了十二年。

然后老方媳妇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儿子，老方进去的时候12岁，由老方的父亲带回去抚养，14岁辍学，然后15岁就开始吸X了，2008年512之前，死在了一个X友的家里，据说那时候已经“开天窗”了，他那X友也只剩半条命，结果被救回来了……

老方母亲早逝，儿子没了没多久，09年年初父亲也走了，还好是出去买菜的时候突然晕过去了，然后送医院才没的，要是在家里没了，都不知道要多久才会被发现，后事还是老方两个姑姑的我爸他们几个同事邻居帮着料理的。

事发前老方其实很不错，人缘好，工作也不错，才搞下来大专文凭，本来是要提干的，结果出了这事儿。

我爸和老方的关系其实挺不错，虽然不是一个科室，但是我们两家邻着两个单元门，平时下班也经常一起回来，那几年一说起老方一家子老爷子就很唏嘘，极其可惜。

也不知道是不是儿子的死给老方带来的打击太大，导致他破罐破摔了，他真是生生在牢里呆满了十二年才出来，刑期是一点没减。

2016年年初，我爸那时候已经预退，下午经常会和几个老伙计约着喝喝茶，等到我下班去接他，有天回家路上遇到了老方。

我当时根本没认出来这人是谁，那时候老方估摸着也就50出头吧，但是我看着像六七十岁，比我爸还老，那模样完全就是个小老头，佝偻着背，穿着件松松垮垮的印着“回力轮胎”字样的白色T恤，脖领已经被汗渍印成了淡黄色，提着个深蓝色的破布袋子，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啥。

我家老爷子刚开始也没认出来，结果老方看着我爸，突然打了声招呼，我爸盯着对面那老头至少愣了有个一分钟，才认出来是谁。

我爸人特心软，认出老方来了挺激动，当场眼眶就湿了，估摸着也没想到老方能老成这样。寒暄了老半天，具体聊啥了我也不知道，叫了声“方叔”就被我爸撵回家做饭了。

等我爸回家，又开始唏嘘了，叫老方来家里吃饭他也不来，说还有事儿。

听老爷子讲，老方出来已经大半年了，没存款，只有家属区那一套一的老房子。没亲属，老婆早就下落不明了，儿子吸死了，老父也没了。能联系的亲属除了几个姑姑就没人了，但是她们住得都挺远，也不可能常常联系。

这个家，从老方进去开始，结局就定下了

——家破人亡。

一点不夸张。

老方后来在家属区附近摆了个钟表修理摊，应该是在里面学的手艺，家属区都是以前一个单位的，基本都认识，也都知道老方的事儿，所以生意还挺好。

我爸和以前的同事约了他很多次，吃饭也好，喝茶也罢，他每次都推脱了。

老方一七年把摊子旁边的报亭也拿了下来，平时修理钟表，搭着卖点报纸杂志，饮料香烟。

路过很多次，看到老方没生意的时候，独自坐在报亭里，呆呆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个场景，画面全是锈黄色，斑驳得如同五十年前的老照片。

我常常想，也许从老方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其实他的生活就没有了。

后来，他都只是纯粹地活着。

2019年12月初，那时我们已经搬到现在生活的城市了，某天下午老爷子接到个电话，是以前同事打来的，说老方走了，脑梗。

同月，新冠疫情开始，人心惶惶，没人再想起老方……

写着写着，感觉有点偏题，因为老方有没有感觉到割裂，我无法代替他回答，我只知道，老方的一生，应该都停滞在2003年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