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在人类文明中是怎样的角色?
我们都知道列宁有一句名言:
如果沙皇制度由于有了13万贵族便能维持几个世纪,为什么我们不能依靠拥有24万忠诚活动分子的党坚持几十年呢?
显然,列宁对苏维埃政权的存续也没有抱之以太高的预期。在他眼里维持几十年就足够自豪了。但注意,这是列宁在国内战争基本结束、局势已经平稳下来的情况下说的。而在1918年1月24日,列宁在全俄工兵农代表苏维埃第三次代表大会上曾经说过另外一番话:
同志们!俄国苏维埃政权和苏维埃政府成立已经2个月零15天了。我应该代表人民委员会向你们报告它在这段时期的工作。
2个月零15天,这比以前那个统治过全国,或者说统治过剥削者和资本家的工人政权——1871年巴黎公社时期的巴黎工人政权存在的时间多了5天。
比巴黎公社多了5天——仅仅这一点,列宁就很感慨了。
1918年1月,当时的俄国是什么情况?
乌克兰中央拉达宣布乌克兰独立,建立了“乌克兰人民共和国”。而在此之前,克里米亚人民共和国、摩尔多瓦民主共和国以及北高加索山区共和国也已经先后宣布成立。这些新成立的共和国都没有以苏维埃作为政权形式,亦不认可布尔什维克政权。
白俄罗斯拉达中的白俄罗斯民族主义分子以及多夫布尔·穆斯尼茨基的波兰军团在德国人的支持下发动了反布尔什维克的叛乱。
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谈判陷入僵局,德方代表马克斯·霍夫曼将军以最后通牒的形式,向托洛茨基领导的代表团提出了同盟国苛刻的和平条件。
以齐赫泽、饶尔丹尼亚为首的孟什维克控制了已经事实上脱离俄国、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实体的外高加索人民委员会,并与布尔什维克相对立。
仇视布尔什维克的科尔尼洛夫、阿列克谢耶夫和卡列金三巨头以及萨文科夫、克拉斯诺夫等成立了顿河军政府以及所谓的“志愿军”,在南俄地区加紧进行反苏维埃活动。
而我们都知道,1918年1月仅仅是一个开始——1918年2月,同盟国军队发起“拳击行动”,侵占波罗的海地区,波罗的海三国先后成立了敌视苏维埃的独立政权;1918年3月,苛刻的《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条约》得到签署,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1918年5月,捷克战俘团发动叛乱;1918年6月,社会革命党控制的萨马拉立宪会议成立;1918年7月,社会革命党人在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同时发动叛乱;1918年8月,乌里茨基和列宁在同一天遭遇社会革命党人的暗杀……至于先后在1918年秋和1919年春威胁莫斯科的邓尼金和高尔察克,汹汹而来的英法美日帝国主义干涉军,以及派兵大举进犯乌克兰、白俄罗斯的毕苏茨基,显然更比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凶险百倍。
在了解了当时整个俄国混乱不堪、布尔什维克危机四伏的处境之后,今人或许更能理解彼时身在彼得格勒的列宁为什么会感慨于布尔什维克政权两个月零十五天的存续时间——已经够多了。无产阶级在巴黎直接掌握政权两个月已经足够令无数革命者感到震撼并积极思考,更何况是两个月零十五天?而且,相较于只需要应对梯也尔和俾斯麦的巴黎公社,布尔什维克的敌人更为凶狠,情况也更加复杂。在1918年1月那个时间点上,谁知道布尔什维克政权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短命的巴黎公社?谁知道布尔什维克政权会不会受迫于内外压力最终“在伟大的失败中消散”?
曾经有人感叹:倘若十月革命之后的工农兵政权在短时间内崩溃了,没有接下来七十余年的历史,或许共产主义至今仍然是许多人心中的白月光。这种想法不无道理——在法国大革命前,最保守的老顽固也不敢公开反对启蒙原则,相当数量倾心于新理念的贵族对启蒙思想家也颇为尊敬;但在大革命之后,本来赞成启蒙原则的人都被断头台上的淋漓鲜血以及共和国政府强硬的革命输出吓破了胆,反动的封建君主们趁此机会动辄将共和国解释为混乱和无序的代言词,并利用人们对秩序和稳定的向往明目张胆地拒绝社会变革。与之同理,当今世界各个领域的白卫军对社会主义的攻击,其大部分事实依据都是1920年苏维埃政权逐渐稳定后、特别是斯大林掌握最高权力后的黑历史,以致于很多人对社会主义的印象仅仅停留于内务人民委员部的蓝帽子。
但我还是认为,列宁和他的同志们在国内战争中的胜利是有其伟大历史意义的——如果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真的在内部的反革命叛乱和外部的帝国主义干涉的双重夹击下崩溃,那么苏俄就和巴伐利亚苏维埃、匈牙利苏维埃、斯洛伐克苏维埃(而且这些苏维埃政权内部也有不少资产阶级民主派,并不完全由无产阶级政党掌握)一样,成为一战结束前后诸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苏维埃政权之一。其历史地位至多与巴黎公社齐平而不可能更高。而苏俄以及之后的苏联之所以能够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列宁能够成为比肩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家和革命家,就在于列宁和他的布尔什维克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革命胜利之后怎么办”的问题,证明了占人口最大多数的劳苦大众不是反动分子口中的“乌合之众”,社会主义者也不是如今新沙俄所污蔑的“不切实际的狂想家”,相反这些人能够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内稳定地掌握政权,并在掌政期间促使社会生产力和人类的政治文明建设以令人瞩目的程度发展,乃至有能力彻底击败人类历史上最疯狂的军事侵略者。空想社会主义者提出了公有制和普遍劳动的伟大构想,无产阶级意识在1848年的革命浪潮中逐渐觉醒,巴黎公社首次证明无产者有能力夺取政权。而在苏维埃制度在全俄范围内建立起来之前,没人知道无产阶级真正完全接管了一个国家(而且是这个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的统治权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预料到社会主义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改变这个星球上所有人类的生活,更没有人意识到继续革命的重要性——毕竟苏联成为一个纯粹意义的国家而非建立之初的社会主义联盟、最终在1991年土崩瓦解的事实已经证明了无产阶级并不是夺取了政权就一劳永逸。苏联存在过之后,纵使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诸多令人难以容忍的不平等和不公正,最顽固的反动派都必须用法律意义上的平等和公正来予以掩饰。即便是特朗普这样彻彻底底的独夫,也必须在表面上对最广泛意义的“人民”予以严肃的致意。
无产阶级有能力砸烂一个旧世界——1848、1871、1918的历史已经让资产阶级意识到这一点。但无产阶级是否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社会主义是否真的是一条有吸引力的、切实可行的道路,就是布尔什维克以及他们所建立的苏联的历史使命。这个任务确实没有彻底完成,但他们已经进行了足够多的实践,留下了足够多宝贵的经验教训。
固然,对社会主义的攻击来源于1920年之后的苏联发展历程。但社会主义(哪怕是之后的畸形工人国家和社会帝国主义)有机会来到人间、向全世界展现自己的优越性——从人类历史上速度最快的工业化、最广泛的革命输出到第一部完全意义上的全民普选宪法、第一个进入太空的伟大步伐——恰恰也是在1920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