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超级好看的甜文?!?

发布时间:
2024-10-09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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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免费,已完结】在收拾丈夫遗物的时候。

我翻开了一个日记本。

里面写满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注意:

【】框出的是日记本内容。

「」是对话内容。

1

首页的触感。

皱巴巴的。

很少有本子,第一页这么旧黄。

上面内容是:

【我喜欢春眠。cm】

少年的字迹,青涩又肆意。

不是普遍意义上代表日记本所属权的名字。

这个表白,赤裸,直白,大喇喇地铺染在开篇。

生怕别人不知道。

可也因此,句号末尾的那处异样。

显得格外突兀。

内容被后来新添的黑线全部覆盖,墨迹拓开一团。

最后用缩写代替。

cm。

外人不知道含义。

春眠,是我的名字。

2

摆在最底下的后半句话,我看出来是丈夫现在的字迹。

字体稳健,笔画低敛。

符合我印象里他作为成熟男性的性情。

但是,表达方面的脾性真是同以前一模一样。

【我爱春眠。】

更不加收敛。

恋爱脑无疑了。

3

进入正篇。

我用指尖比划了两下日记本的厚度,轻笑了笑。

他倒是会写解闷的玩意,看样子,够我消磨一下午了。

我捞过放在一旁上的手机,长按——关机。

沙发的一角被丈夫习惯性坐出来个圆坑。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同样的位置,往后翻页。

她的桌子一向干净。

从斜后方看过去。

一样的校服。

总是被同学们吐槽的老土样式。

可每当她穿上,总会让我移不开眼。

跟着了魔似的。

她的坐姿规矩板正,一眼看过去就是好学生。

不像我,一点儿也坐不住,坐姿比门房喝茶逗鸟的老大爷还潇洒。

时不时被老班扔个粉笔头,宠幸一下。

我没有一次不想念那些个午间。

树叶滤掉了夏日的燥热,圈圈点点的光影拓在她身上。

她放松地趴在桌子上睡觉,发丝茸茸,呼吸绵长。

一个人,安静,漂亮。

我的目光喜欢她。

每逢此刻,不觉日长。

一页纸的记录并不算多。

寥寥几句,却仿佛场景再现。

夏天,午眠。

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高中燥热的午时。

应该是——刚上高二那会儿。

我记得,分科最开始那会儿我的状态一时没调整过来,成绩七上八下的,非常不稳定。

为了挤出时间多做几道题,午休的时间段,有那么几周我没回寝室,就直接在教室里眯了好一会儿。

但可惜的是,这件事时间跨度太大了。

我的确记不得,那时候教室里——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人。

似乎,好像...

我努力想从过往片段里找到一些细枝末节,可最后还是徒劳,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我有点不甘心。

不能,只有他记得吧。

该说是巧合吗?

此刻,家里一角小窗的纱帘被风吹动。

屋子里渗入了些许冷意。

冬日穿透其间,风声轻微,投射在地板上的阴影也随之飘忽不定。

这一幕,让我瞬间福至心灵。

哪怕记忆模糊一片,那抹清爽的微风极大缓解了我被正午余热烘出来的黏腻,不似虚假。

半梦半醒的朦胧时分。

一阵一阵的清风被送了进来。

可能?

不,现在似乎是笃定了。

在那段我不曾发觉的时光里。

在那个后窗被人偷偷拉开小半片的位置。

有个同样被校服蒙住的脑袋。

隐隐攒动了一下。

「原来,是你啊。」我点了点纸张上的字迹,像是在透过文字触碰当时的少年,「难得纯情。」

「等你回来后,好好夸夸你。」我低声呢喃了一句,沉浸在等他出差回家的满心期待中。

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看,坐在沙发上的人像是完全没意识到,我下意识说出口的这句话,与某个残酷事实已然相悖。

我继续往后翻了一页。

4

啊啊啊啊啊,今天不放假,烦死了!

啊啊啊啊啊,外面在下雨,烦死了!

啊啊啊啊啊,好烦好烦好烦烦死了!

都怪这破天气,真是的,一下子降温,阴晴不定!

还有这破学校,迟早完球,给她批假!批假啊喂!

事实是。

她感冒了。】

第二篇光是看了个开头。

就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文字也可以很吵。

在「感冒」这两个字上,男生发泄似地重重画了好几个圈。

不难想到,某个藏不住事的人咬牙切齿地写下一笔一画。

同时,一脸深仇大恨地怨怼着两个字。

最后把一切寄托于「画个圈圈诅咒你」的玄学。

真是个幼稚鬼。

蓝白色的口罩盖住了她大半眼睑,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当然,她依旧很乖!

但是,还是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啊。

她人缘一贯很好。

桌面上摆满了同学们友情提供的药品,热水,卫生抽纸……

各式各样,种类繁多,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甚至考虑到要保持轻松愉悦的心理健康,她闺蜜还抽空给她塞了个公仔玩乐。

不得不说,那么多个脑袋就是比我一个脑袋好使,有的没的都考虑周全了。

而且,出手还贼快。

走读生就这个不好,得到消息太慢。

我在桌格里迟迟塞满的东西,直到最后,也没给她送出去多少。

她都有了。

莫名感到一阵泄气,好没用啊我。

我恹恹地趴在桌面上看着她。

那药指定很苦。

她的脸立马皱成了一个苦瓜。

噗嗤。

对不起,我不该笑的,我道歉我反思我错了。

但我要承认,她那个表情,是直戳我心的可爱!

最后一节自习。

不可控的咳嗽声在这个时间段格外明显。

一声声的痛咳,接连地停也停不住,是喝药也压不住地严重。

然后,她出去了。

手里拿着题卷。

几乎所有同学都下意识认为,这次同往常一样。

因为她经常在这个时间点去问老师题目。

毕竟,有些人经年累月长期的努力,甚至会让见证者都习以为常。

当然,我说了——几乎所有同学。意思是除我之外。

哼哼!

因为经常,是,偶尔,偶尔关注她。

她这回反常地关了前门。

正好能隔绝掉教室里大半人的视线。

得益于后排王座宝位,我的余光能悄悄跟着她移动。

果然。

她率先调转脚步,坐在了走廊远处的一个空位上。

她人缘好不是没道理的。

明明,明明没有人表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每个同学都很好。

但她依旧会顾忌到其他人的感受。

降温天的走廊风很难熬,靠窗的我感受最明显了。

阴凉里掺着几分湿热,沿着窗户缝隙慢慢渗进室内,我的身体都被吹直瑟缩。

更别说,她还生着病呢。

我哪还坐得住。

忽的,一个想法逐渐在我脑海里成形。

说干就干!

……

啊啊啊啊啊!

我拿块豆腐一头撞过去算了。

装模作样,装什么啊我,明明,明明心里超想和她多说两句话的。

还有那手,抖什么抖啊。

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结尾戛然而止。

但最后字里行间的羞愤,让人不难想到一个羞愤的章鱼丸形象。

红到爆炸。

整个人都要傻掉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日记中间的省略号上面。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是他吧。

毕竟,在那件事发生前。

或者换句话来说,在那时两个人能见到面的时间里,我也只有过一回感冒罢了。

潮热的走廊。

廊道里不停歇地鼓吹着一股股湿意的风。

生病的体温本就里外失调,更别说这些直往骨头缝里钻的穿堂风,冷得直让人打颤。

住宿生的校服一般两套来回洗了轮换穿。

被别人不小心打翻的两件湿外套,就是引发我这次感冒的罪魁祸首。

没有多余的厚衣服了。

持续高温的天气,没有人料到会突然降温。

我原准备硬撑过上午这最后半小时。

没成想。

「老师给的。」

身后传来一道略微耳熟的嗓音。

随之,一件干净的外套被递到了我面前。

我脑子还晕乎着,手已经下意识接过来了。

不巧,抬眼正对上男生的视线。

猝不及防的。

这个对视来得仓促又突然。

还有,指尖的发烫。

对于某个青春期的少男来说,这种一茬接一茬的触碰,心底扎根的小萌芽根本招架不住一点。

对方像是瞬间被攻破了某种防线,暴露在空气中的耳朵,红得惹眼。

男生只来得及撂下一句话就飞快走掉了。

「完了放桌上就行。」

离开的脚步里,充满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被凉风吹得直哆嗦的我,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老师对学生的关心。

这几乎只是一个匆忙,甚至不足一分多钟的对话。

我该想到的,早该发现的。

明明,明明我找到的那个位置毫不起眼,他却能一眼找到。

他的日记,补足了时光里看似圆满的那半块记忆。

原来,撑在衣服布料下的手掌是颤抖的;

原来,暴露在耳朵背后的心意是害羞的。

原来。

一直是他。

5.

在往下继续翻页的时候,我平复了好半天不太安分的呼吸。

明明只是看着记录,却仿佛和某个少年重叠了当时的心跳。

下一页的记录仅有两行字。

少见的简短。

爱是突然降临的吗?

一场春雨,是我的心动伊始。

当目光扫到这行字时,我这才发觉。

不知何时而起,方才暖煦的屋外开始落雨。

暖冬里的一场雨,最靠近春天。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仿佛和思绪深处的某个雨夜交相重叠。

织就的,到底是谁心里那一场从未落幕的雨帘。

晚自习结束,老天像破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洞,雨水直往下漏个不停。

趁着雨势渐小的间隙,我钻入漫天水帘洞,向着回家的方位赶路。

街道上满是狂风扫荡后的枯枝败叶。

即便我回家心切,水洼,泥坑,各种雨天才能形成的路障不断干扰着我的行进速度。

雨势又开始变得迅猛。

我撑着摇摇晃晃几乎快要散架的雨伞,小心挪步前行。

没想到。

下一秒,旁边草丛里直接窜出一只小狗。

浑身微微发颤,茸茸的毛发在雨水蹂躏下直接湿哒哒地贴成一片。

一整个小可怜巴巴。

湿漉漉的眼神。

滴溜溜地看你。

一颗心都要跟着化掉了。

这暴雨眼瞅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我犹豫了几秒,随后,脚步主动朝它的方向小距离移了几步。

小狗挺有灵性。

它像是看懂了面前人类的意图。

连忙扑棱着四条小短腿,冲锋!

结果,一个啪叽!

直接小翻斗滚到了所站台阶下的水坑里,

见状,我忙不迭小跑几步来到跟前。

忽地,在我正前方的草丛晃动幅度猛然剧烈。

唰!

一个脑袋兀地探了出来。

电闪雷鸣之下的惊悚雨夜,恰逢四下无人。

耳边无休止呼啸的风声,像是野外孤魂恶鬼的哀嚎,此情此景,迎面而来的一个突脸。

嗓子飙出了我这辈子最惊恐的一声尖叫。

下一秒。

沾有湿意的手心搭在我的肩膀上。

扰民的分贝——戛然而止。

有温度。

不是鬼。

「我,阳和。」男生抬起头,揉了揉惨遭折磨的耳朵,「耳朵都要炸掉了,春眠。」

「还不是你从草丛里钻出来吓人啊。」

我没好气硬怼了他一句。

阳和瞥了眼地下摔懵的始作俑者。

「为了逮它啊。」男生利索地拿自己校服外套裹住小狗,随后一把抱在怀里。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没多大的小狗头,小声埋怨道,「乱跑什么,我有这么可怕么。」

这样的雨夜显然并不是个聊天的好场所。

「前面有个废弃工厂。」阳和把狗崽包得严严实实,露出了足够供它透气的脑袋,「那我就先把它送过去了。」

眼瞅这人就要直冲冲往滂沱大雨里钻去,我及时拉住男生一侧的袖口。

「搭我的伞过去吧,不算远。

」意识到误会他了,我别过脸没敢多看阳和的眼睛,语气却依旧强硬。

「你可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让小狗淋雨。」

阳和内里的校服半袖早就淋湿得不成样子。

比起被他保护完好的小狗崽,浑身湿透的男生,反倒更像一只被打湿的大狗。

惨兮兮的。

抬头看了眼,这雨根本没有要停的趋势。

「谢了。」阳和回退几步,算是放过了自己全身湿透的衣服。

一路安静,除了小狗时不时哼(ˉ(∞)ˉ)唧两声之外,氛围甚至可以说是安静地有些过分。

阳和他……本来是这么安静的吗…

可没等我想出来到底哪里不太对劲,不远处,率先传来了好几声犬吠。

像是某种条件反射,尤其是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我握伞的手无意识哆嗦了两下。

恰巧,伞体重心趁此偏移。

积攒了不少雨水的伞面眼看就要直直往另一侧倒去,阳和顺势用掌心抵了一下,伞杆这才重新回直。

「是不是雨太大了,我来撑吧。」

说话的空挡,阳和的手指已经覆上了伞杆另外一侧。

「别动!我能行,你,你抱好小狗就行,刚刚只是意外,意外。」

我牢牢握紧手里的伞杆,避开了他探过来的手。

没等阳和回话,他怀里的小狗崽突然激动叫唤了好几声。

接着,小狗崽开始拼命在阳和怀里挣扎。

与此同时,泼天大雨之中,一条成年大狗的身影警惕十足地站在我们几步之外。

「看来是有家人的啊。」

很快想通两犬之间的联系,阳和把裹成粽子的小狗递向了我。

「你去。」

「你去。」

异口同声。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上了视线,相顾无言。

气氛僵持良久。

像是戏剧性一般,两个人又近乎同时松口。

「我生理性怕狗。」

「我对狗毛过敏。」

我不习惯轻易暴露自己的弱点,但一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可他也……

我低头看了眼距离小狗最近的地方。

男生一路半遮半掩的手臂,现在已经到了连衣服也无法盖住的严重程度,大片大片的红疹悄无声息地蔓延到手背上方。

骇人的过敏反应一点也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云淡风清。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阳和像是想到了个折中的法子,他蹲下身子,双手特意避开了小狗的身体部位缠上校服,在小狗脑袋处打了个活结。

雨幕中,头顶一块布的小身影摇摇晃晃地扑到了家人身边,两个一大一小的影子慢慢消失在雨雾之后。

「这样挺好的。」

男生莫名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愣神了几秒,他站直身子,已经有些熟悉的体温再度回笼贴在我的身边,「今晚这一路谢谢你了,那这回我可就不占小狗便宜了。」

话毕,阳和退开几步,像是准备再度奔入大雨之中。

来了,又是这种感觉。

「你,心情不好吗?」

脱口而出了。

糟糕。

一句话,让两个人同时愣在原地。

恨不得打死两秒前自己,我赶忙补救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就是」了老半天,我那不会说话的嘴笨在此刻凸显得淋漓尽致。

但不同于一般人被戳穿后恼羞成怒的反应。

「嗯。」

阳和坦率地承认了,直白到过分。

可没过几秒,他却再度摇头,自说自话地反驳道,「不是心情。」

然后,一锤定音。

「是我不好。」

我整个人顿住了,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形容他后半句话的那种语气。

矛盾?

怀疑?

不对。

都不对。

那是一种,比这些情绪都更加尖锐,更加决绝的自我否定。

今夜的落雨之下,我面对的不像是平日里的阳和。

此刻的他即便就这样站在我面前,却也像是即将跌落某种境地般摇摇欲坠,仿佛只要再踏错半步。

「你很好!」

我飞速反驳掉他。

笃定,坚决。

在某种程度上,我比阳和还要肯定他自己。

班上的男生们总爱成群结队,课间短短几分钟,可只要大家伙凑在一起准能玩出个花儿来。

在这谁也不服谁的年纪,交际往来间少不了摩擦。

阳和,反而是那种和每个人都能玩得好的男生。

开得起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会让其他人轻易模糊了底线,长相出众,再加上偶尔不服管教,略微带点儿叛逆的色彩。

这样的男生,无疑是个招人的存在。

女生间的八卦话题怎么也绕不开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

阳和,是其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名字,她们提起他的时候,眼里是亮晶晶的。

在或多或少的言论中,单我知道的就已经有:他帮被开了黄腔的女生解过围,打断过分谈论女生样貌身材的没品言论……

这个雨夜之前,哪怕作为同班同学,我和他并没有太多交集。

可是,一路淋雨也要给小狗找庇护所的阳和,哪怕过敏也要抱着小狗不让它淋湿的阳和。

这样的人,没有事情可以打垮他。

他已经足够好了。

「阳和,你已经足够好了。」我毫不吝啬地肯定他,哪怕对此刻的他来说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帮助。

「你是温暖的。」

眼下,我觉得没有什么能比这个词更能准确形容这个人。

发光发热。

熠熠生辉。

沉默良久。

我不清楚阳和后来是怎么想的,他也没有在那个雨夜下告诉我不开心的原因。

但并非无动于衷。

那双眼里似乎重新染上了以往的笑意。

「春眠,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安慰人。」

那双注视着我的瞳孔。

漆黑,邃亮。

伴着稀稀拉拉的落雨,少女心底的某根弦,似乎被什么微妙地拨动了一下。

那时的我无法弄懂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现在的我清楚万分。

那种微妙

——叫做心动。

我回过神来。

指尖轻轻划过少年写下的那两行字。

看来,两人明明是同一起跑线。

他好像什么都懂了,当时的我怎么那么木头,也太迟钝了吧。

我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原本翻页的时候心里还蛮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怎么会有人连写日记都不按顺序来。

可当记录者如果是已经喜欢上春眠的阳和,一切似乎又说得通了。

记录让瞬间变得永恒。

阳和喜欢春眠,一直在发生。

(所以,不必刻意记录。)

我开始期待下一页了。

6

不过是接躺水的功夫。

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女生双手紧张地绞着校服边,忙不迭地连连鞠躬道歉。

站在她面前的男生气势汹汹,梗着脖子乱骂。

她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种无赖,脸色涨得通红。

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样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周边看热闹瞎起哄地围了一大圈学生,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话。

我简直快要气红眼了。

我舍不得粗声粗气,生怕留下一点坏印象的人。

你小子在那给我吱哇乱叫个屁。

把你给能耐的。

手里是装满冷水的水杯,这天太热,火气这么大怎么能行,我免费给你降降火。

杯盖根本没拧。

一个浇盖!

那人的校服瞬间湿透一大片,贴在腰间臃肿的彪子肉上面。

咦~~

水油混合物,好恶心。

「哟,手滑了。」我毫无歉意地解释了一句。

比起我的杰作。

她不小心洒在对方身上的水印,也就那么一丁点儿黄豆大小。

更何况,她都道歉了。

那人也好意思半天揪住不放。

「我都解释了,看你这好肚量,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我一上去就是直戳心窝子硬怼。

湿衣服贴在里面明明黏糊得要死。

可当我走过来后,汪奇脸上哪有刚才那鬼样,乐呵呵地接过话茬,「哪敢呢,阳和,这不就是同学之间友好交流几句么。」

咋滴,又正常了是吧。

就见着她性子软,好欺负是吧。

汪奇还准备偷摸地伸出他那只咸猪手。

眼看要搭向她的肩膀,我一个激灵「啪」地拍开了。

「隔着两三个班呢,没什么好交流的。」

小人难防啊,我还杵这儿呢,他就想白白占她便宜。

我拿着杯子抵开汪奇肩膀拉远距离,同时,背在身后的手指稍稍屈了屈。

她真聪明。

精准接受到我发出的信号。

她朝我轻微点了点头,趁乱远离是非之地。

「哎,怎么跑了,还没问出联系,方式,呢…」

听见这半茬话,我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握稳,这小子!

果然是动了心思的吧!

是吧?

是的!

我就说,也不见这小子平日里这么爱纠缠女生啊。

好,很好。

「汪奇,我们也是好久没见了吧,放学来一把球啊,老地方。」

把话扔到位,走人。

现在我是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阳和,别啊,阳哥,我们昨晚上不还一块儿在大门口吃肠么。」

吃吃吃,要是你一整天脑子里就只想着吃肠就好了。

放学。

篮球拍打地面的节奏分明,一声一声像是要震到人心底里去。

我专等到个没人的时间段。

总是挤满人头的篮球场从未有过的空荡。

汪奇那玩意儿听话得过来了,就是。

腿虚得直哆嗦。

怂包。

我上前一步,他吓得直后退一步。

这反应,还能吃了他不成,我有这么凶神恶煞么。

难道,这才是她离我远远的缘故。

心里要落小雨点了。

不过我伤一点儿心,也改变不了这小子要挨揍的事实。

让你欺负人家姑娘。

让你吼她。

让你害得我在她面前凶不拉几。

让你,…呃,暂时想不到…反正都怪你。

篮球可是我的主场,几轮跑场下来。

血虐!

瞧见汪奇躺在大地板上喘气都喘不顺的样子,呼——,解气又舒心。

菜逼。

「少招她。」

我直接向他挑明了这场篮球虐菜背后的意图。

「直说不行么哥,」汪奇还躺那缓劲儿呢,「让我,让我还受这么老罪。」

「因为你欠。」

这事儿经此一遭,也算是一笔勾销了。

汪奇这脑瓜子在某方面格外好使,人脉门道也贼清,那天过后,不长眼凑上来瞎招呼的人少了老大半。

这样。

她就不会被打扰到了吧。

他发现了啊。

那段让我困扰的时期。

学生期的春心萌动,在某种意义上的确算得上美好。

可这其中并不能囊括17岁的春眠。

甚至,让当时的我不胜其烦。

年级里,男女同学私下偷偷谈恋爱的风气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哪怕一些人没有那路心思,在一众成双成对黏糊氛围怂恿下也想感受一些刺激。

大胆点的更是出手一封封情书,或者把人拉到小树林里表白等。

第几次了。

桌格里花花绿绿的信纸又被塞了好多。

当一些事物不被期待时,其实是一种打扰。

再有小半个月就是校赛,学校激励领先名额的奖金很丰厚。

家里那边,呵,大多是指望不上了。

我不能分心。

但是,那段时间里哪怕仅仅是课间几分钟,我也会被各种各样的人堵住,被迫听他们叽里呱啦地讲一大堆不切实际的漂亮话。

我是做了什么来着,拒绝,被拦住,走开,又被堵住走不掉,逼着听一大堆话,拒绝……

明明只会有一种结局,认不清现状的到底是我还是他们。

周而复始,被动接收一系列无用的骚扰。

很烦的,好吗。

这就是其他人口中一直念叨的喜欢吗?

好累,疲惫,脑子乱。

那阵子,我甚至被一些人莫名奇妙的举动搞出了应激。但凡接触的有异性,心里自觉竖起一道防线,身体退至安全距离以上,神情冷淡,或者大老远就早早避开。

这不是自恋。

只是一种浅薄无比的自我保护手段。

我已经够身心俱疲了。

长踞前列的成绩永远不是谁的一时兴起就能得到的。

晚自习结束走到最后才关的灯,我关了三年。

那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夜晚,后窗台上摆放着一株小型绿植。

没人会在意这些植物。

但,那株植物的长势一直都很好。

皎洁的月光洒在它狭长弯弯的叶片上面,凉夜中兀自随风摇动。

我盯着这一幕看了很久很久,无暇,美好。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片刻。

情绪紧绷太久了,这种安宁的静谧反而难得。

在无意间撞见那抹小确幸之后,我特意观察了几天,这才发现。

「阳哥,这大热天的我连出去接水都嫌麻烦,你还每天专门给这草带一壶凉水,图啥?」看着阳和手里的动作,一道接水回来的男生问了句。

「喜欢啊。」阳和手指蹭了蹭细长的绿叶尖。

「不得不说,这草看着是比以前顺眼多了。」

另外的一个男生跟着凑了过来,瞥见那抹绿意。

「喝水都堵不住你们的嘴,」阳和笑骂一声,「滚滚滚,站着都嫌挡。」

原来。

有人一直在好好地照料着某个细小的生命,而且。

并不为得到什么。

仅仅出于喜欢。

我似乎被某人无形治愈了,有种美好,不是一昧索取能得到的。

7

我的目光在这页记录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窗外那场冬雨还在下。

我冥冥中有种感触,仿佛这场雨结束了,他,也就回来了。

下一页吧。

「要去。」

面前的她语气异常地坚定。

抬起的瞳仁里,有委屈哭泣后的红痕,更抓人的,是扎根深处生长出来的倔强。

这个眼神。

谁能顶住!!!

反正,我不行,晕乎乎的。

稍等。

先把人送到地方再晕昂。

「抓紧了。」

死命蹬着老妈闲置下来的二手自行车,我铆足了劲骑车,可算是把人准时送到了考场。

下一秒,我直接躺倒在考生红封线外的一棵大歪脖子树下,双手双脚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累瘫了。

缓了一会儿劲儿,我睁开眼向上方看去。绿荫之上万里无云,只有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把头再度转了回来,不远处的封界条在百米来外立着。

「非考生人员不得入内。」

拉起封条的人员这样说了。

所以,我只能送她到考校的门口。

然后。

被迫,分开。

眼神呆呆地望着那抹鲜明无比的红色。

扎眼。

大脑全然放空,我听见校内老式广播机里播报着「高校精英联考正式开始」。

啊,精英联考。

我连那个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呢。

会和她分道扬镳吗。

会的,吧。

她一定会走得很远很远。

走出大山,走出这个小县城,走到人声鼎沸的远方。

阳和啊阳和。

至少,要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吧。

精英联考。

我知道。

连人带书包被我名义上的母亲一整个扫地出门。

午饭是没有的,心是凉透了的。

我辛辛苦苦备考一个月的东西洒了一地。

涂答题卡的笔芯折掉了,发黄的草稿纸被在门口下水道淤积的脏水彻底浸湿,

晾干也散不走的一股恶心味道。

我,好像逃不掉这身臭味了。

准考证,准考证,我的准考证呢?

慌里慌张地看了眼四散在地上的东西,其中被我保存最完好的,最保险的准考证。

好在,是干净的。

我保管好了。

是我自己保管好的。

死死攥紧这一张薄薄的纸,我站起身来。

我要去,哪怕一个人走着去。

把还能用的东西收拾进书包里,除了废掉的草稿纸和滚进井盖里的一根黑笔实在没法抢救了。

十公里路,看命了。

但我要争这一口气。

我没想过会在这个时间段碰上阳和。

男生推着一辆与自身气质极为不符的老式自行车出了校门。

算是正面撞上的,避也避不过去。

我不知道当时的脸色已经完全出卖了自己的情况。

惨白得像张纸。

「我骑车送你去。」

我根本顾不得去想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目的地。

但那会儿,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我需要那场考试。

「谢谢。」

「书包里是在刚食堂买的包子,垫一垫不要影响发挥。」

烈日高悬,男生的后背在长途骑行中早已汗湿一大片。

「谢谢。」

真的谢谢。

那时的我只能在心底里牢牢记住这份好意。

已经不知道同他道了多少句感谢,我咬着手里的包子,哪怕吃得干巴也硬往嘴里塞。

我要撑下去。

肯定是包子直往外冒的热气才呼得人眼睛发红。

到达目的地时,考试铃正好响了,没过十五分钟,来得及!

「谢谢!」

一下车的我立马抱着书包往考点冲刺。

——

当考试结束铃再度响起的那一刻,我知道。

我没有辜负自己。

考试时间是整整一个下午。

所以,当我走出考场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时,有点不可置信。

他一直在等着。

那天的黄昏给少年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线。

走过去的脚步被我刻意拖得很慢,很慢,

我只是希望那个奢侈的,只属于我的瞬间,长点,再长点。

正午走到黄昏的时间有多长呢。

我记不清了。

那天所有的色彩停驻在她笑着走出来的那一刻。

她是幸福的。

足够了。

原来在那时。

我们已是彼此眼中最漂亮的晚霞。

.8

翻阅的页数又变厚了一页。

放学的时候。

我拽着书包带就要往外冲时——

欸?

一只手轻扯住我的校服衣角。

笑话,想当年我拳打四方,怎么会被其他人轻易扼住追求自由的步伐。

即便我现在发奋求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直到我回头一瞥。

哦,她可以。

乖乖放下书包,我摸了摸鼻头,瓮声瓮气地问道,「有事吗?」

我的语气怎么这么干巴,每次一对上她就立马变得不像我了。

一个粉色的信封出现在两人中间。

透着淡淡的香味。

恩?

情书。

她,她亲手递过来的。

幸福!迷幻!这是梦吗!

难不成,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耐不住性子表白了吗?

不应该啊,我还打算高考完再…

我强装镇定慢慢接了过来。

装个屁啊!

我恨不得当场答应她。

不行,心意还是要看的。

结果,粉色信纸抽出来的第一行。

不认识。

啥名。

谁啊?

「东西我送到了,那我,我就先走了。」女生眼神止不住地躲闪。

等我收拾好自己焉巴了的心情。

抬眼一看。

欸,人呢?

跑掉了。

她好不容易主动找我。

我,我还想亲自送她回家呢。

那时的我自以为读懂了男生眼底藏不住的欣喜。

拼命掩饰掉自己没勇气说出口的心酸。

答应人的东西反正送出去了。

我没有勇气听到后面的回答,飞快逃离了现场。

徒留一纸情书,和身后满眼黯淡的男生。

要是我勇敢点,要是我的家境再好些,要是有如果……

我的目光还会是那数不清的短短一瞥吗?

该继续下一页了。

手里的纸张不受控地抖动起来。

是我。

是我的手在颤抖。

我本能抗拒着下一页的内容,我在害怕。

怕什么啊,春眠,不是已经无比清楚地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了吗?

数不清的夜晚,逃不开的梦瘴。

不是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吗。

承认吧,你早就在心底里认清某个最可能发生的现实。

他恨你。

9

那是段令人耻辱的记忆。

「妈,不要闹了,妈,我求求你了,

妈!——"_

最后的那声喊叫已经完全是歇斯底里。

我甚至到现在都清楚得记得喉口瞬间反扑上来的血腥。

哑了。

生我养我的母亲,为了账户里已经划走的学费。

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婆子。

「念书,你念狗肚子里去了!」

一句难听刺耳的辱骂拉开了谎言斗争的序幕。

大庭广众之下的颁奖典礼。

本该是我拼命努力学习的嘉奖时刻。

活生生地被我的生母。

给毁掉了。

「我供你读书,你净想这些歪门邪道。」

从门口闯进来的女人,大吵大闹一路撒泼打滚来到操场上。

人山人海。

女人手里拿的,是一份眼熟无比的情书。

「妈!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字!」

我快要疯了,崩溃地向她解释。

「你写的字?从我肚子里生的你,写的字就是这样的。」

女人被堵得卡壳了几秒。

嘴里胡讲一通。

不分场合地颠倒黑白。

她从来没检查过我的作业。

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字是什么样子的。

「哪个混小子你又动心思了?一个姑娘家家的,要不要脸啊你。」

「在乡下,这叫啥来着,」女人的文化水平不高。

「舔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里。

有起哄的人给女人主动接话。

「对对对,看小男生们的脑瓜子就是转的飞快。」女人像是被起哄声鼓动到了,她脸色更加张狂地叫喊起来。

「我看到有天放学,春眠把一个男生拦下来过,是谁来着?」

台下七嘴八舌,有些人张开嘴巴就是毫无顾忌地火上浇油。

没有人会在这个站出来沾上这一破事,白惹一身腌臜。

「是我。」

阳和顶着满操场的眼光站了出来。

那些目光里,有看好戏的,笑嘻嘻的,肮脏的……是把人往死里的逼的目光。

男生掷地有声,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所有过错烂在了他的身上,「这是我给她写的情书,阿姨。」

「什么情况啊?」

「不是说春眠写的么?」

「谁知道呢?」

周遭私下声音嘈嘈。

班主任姗姗来迟,一把拿过女人手里的情书,看了春眠一眼,又看了好几眼阳和。

结束了这场荒唐。

「阳和,你知不知道高二是高中的关键时刻,以后别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了。」

「老师,我知道了。」

众人一下子倒戈。

「这娘当得也太不称职了,是不是姑娘的字也认不出来。」

「还有这男生,年纪轻轻,净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又开始了。

指指点点的毒刺再次扎在了清白的人身上。

明明这一切和他无关。

他干干净净。

眼看局势一下子反转过来,那个女人还是不肯罢休,终于,她终于暴露出来自己此趟的真正目的。

女人两步并三步地飞快跑到台上。

腿脚动作利落无比,哪有刚才和保安哭天喊疼的一丝一毫。

「还念个屁啊,反正今天之后跟我回家种地。「

她生拉硬拽,硬是把我拖到台下。

我的手腕被生生攥地青了一圈。

女人嘴里不停念叨着,眼里闪着贪婪的目光,「老师啊,我们今天不念了。那,那学费能不能退回来。」

呵。果然是这样。

「这位家长,春眠属于特殊情况和学校签了保密合同,现在退学要交违约金的,至少这个数。」

班主任没被面前的女人唬住,推了推眼镜,手指比了个数字。

「老师,你可别找我要钱,」这个女人再怎么发疯也没胆子碰法律,更何况,她没钱,「我没钱,没钱。」

女人的手劲松了下去。

她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掉了。

把我一个人扔在原地。

扔在众目睽睽之下。

好想死掉。

让我死掉吧。

一个女孩,在一个自尊心比天高的年纪,被亲生母亲当众羞辱。

看透了礼义廉耻。

脏水像是不要命地往她身上泼。

我昏迷了三天。

等我再次醒来后,物是人非。

阳和,转学了。

班主任后来找过我,「写这个东西的女生我已经私底下教训过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还有阳和,他本来就是打算转学的,不要太有心理负担,好好念书吧。」

要是我没听到办公室门后的那一段话,我就会傻傻信了吧。

「你下次还敢吗?」

班主任语气一贯严肃,但这句话里我听出了宠溺。

「没想到春眠她妈是个疯子啊,我也就图个好玩嘿嘿,爸爸,咱们晚上吃啥啊?」

我的难堪,是他们口中一笔带过的笑话。

后来的后来。

我把座位换到了阳和以前的位置。

独自守着一株彻底无人在意的植物,度过了我沉默的高三。

10

哪怕这件事已经过了将近10年,那抹阴影始终给我的人生蒙上了一层暗纱。

丢也丢不掉。

就当是给自己一个解脱吧,毕竟,以后也没机会了。

我拿起茶几上面已经喝了小半杯的水,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

不知名的药瓶滚落在地毯上面。

我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没理会。

指尖翻页。

我做好了接受任何凌迟的准备。

直到,下一刻。

【对不起。】

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对不起。

【我希望,她永远清白。】

两句话。

毫不费力地,将我内心拼命架起的所有伪装撞得支离破碎。

想过可能是无休无止的谩骂。

想过可能是刻骨铭心的恨意。

可我唯独没想过。

是柔软的愧疚。

纸面是凹凸不平的。

有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圆坑。

男生那时洇湿的泪点让平滑的纸张变得坑坑洼洼。

眼泪干巴了一圈又一圈。

在大片悲伤中。

我找到了只言片语的内容。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要转学了。

麻蛋。

我不得不转学了。

不想转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但老妈说,「一个男孩,是给不了一个女孩未来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她哭了。

无能为力的时候,

是连名字也要藏起来的。

对不起啊,呜呜,呜呜呜,cm。

呜,都怪我,cm。

对不起,cm。

cm,对不起。

我真的要走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滴泪无声地落在纸页上面。

两滴,三滴…

日记本上的泪痕,开始变得新旧斑驳。

我。

我是哭了吗。

怎么,这样。

他,怎么可以这样...

有人从暗无天日的泥潭里无比轻柔地托起一颗心脏。

在跳动的。

不是血淋淋的洞。

是心疼的泪。

遇到了。

真的遇到了。

一个比我还爱我的人。

更合足有幸的是。

我们相爱。

我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继续。

继续翻页。

我想要补齐他那段我未曾涉足过的时光。

11

拉长的蝉鸣调撕裂,彻底结束了那一年盛夏。

秋天到了。

发黄的叶子从一片,两片,慢慢落成一堆。

我以前从来没干过这么无聊的事情。

深冬将至。

一个热闹与安静共存的季节。

纯白的静谧与室内的喧嚷,被她轻而易举模糊了界限。

春天来了!

我变得有点爱走神。

又一年盛夏。

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

一切结束后,

我找不见她了。

遇见她之前,

我以为四季如一;

离开她之后,

我发现季季分明。

我的意思是

——我想她。

12

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就逃离了那个地方。

断掉了所有联系。

尤其是某个人的联系,那时的我胆怯了多少年。

直到五年后的冬天。

寒冬凛冽。

走在路上的我,想要一杯暖手的可可。

窗外飘起了雪。

我捧着一杯晕绕着热气的热饮,坐在店内,看着外面过路来往的行人。

我不过是从其中一员暂时脱离出来。

不时之后,便会再次汇入其中。

他。

如一滴浓墨。

漫天鹅毛大雪,那方人潮在我眼里,瞬间成为了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五年多的日日夜夜。

1826天的欲言难止。

这次。

不要再错过了。

男人眉眼如旧。

气质比印象里更成熟了些,走近一点后,我突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嗯,明早走。」

阳和回应着耳边的电话,已经走到他身后的我恰好听见这句话。

然后。

冲动地。

毫无铺垫地。

见面了。

跑过来酝酿的很多话,在两人对视上的一瞬间。

在眼睛里全部融化掉了。

但比眼泪先到达的是拥抱。

寂静落雪的夜里。

有人先说了爱你。

12

间隔五年的日记本上,续上了绵绵不断的爱意。

我爱她。

这份爱意,五年间,从未销声匿迹。

心底那片以她为名的海啸从未有过一刻停止。

不止想明天见。

每时每刻,都不要再分开了。

一个男孩给不了一个女孩未来。

但一个男人,可以。

大雪纷飞。

上天给了我们一场纯洁的开幕。

重逢后,阳和开始正式地追求我了。

要从一束花开始说起吗?

那太单调了。

本来以为是谁都无所谓的。

后来发现,只能是他。

当幸福的时刻多得好像一辈子都说不完的时候。

我决定和他结婚了。

他拿出了那年冬夜就已买好的戒指。

第二年的冬天。

我多了一个我亲自选择的家人。

突然发现,我后面的日记写得少了很多。

可能是,我们正在享受当下每一刻的幸福吧。

13

日记到后面越来越薄了。

她一直在寻找着一些人天生便握有的两块拼图。

父母。

「没有人会一辈子爱你!」

为什么这会是一个母亲对亲生女儿说出的话。

因为她自己那悲惨无比的婚姻吗。

每一次和那个女人的见面,似乎都是歇斯底里的争吵。

最终以我灰头土脸的落败告终。

「我和她好像永远都和解不了。」

我深深吐出了压在心底的那一口气。

寒冷的冬夜里,呼吸散开的白雾模糊了我的表情。

一定特别难看。

「那就回家。」

阳和牵过了我的手,大手全部包裹住我暴露在外面的手指。

这抹从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似乎将我拉回了这个世界。

「回我们的家。」

一路上我都保持着沉默。

他很懂我,他一直都很懂我。

他知道现在的我需要安静。

我们路过了一家鲜花店,他牵着我,买了我最爱的满天星,一大束的。

我们路过了一家蛋糕店,他牵着我,买了我最喜欢的蛋糕,超大份的。

到十字路口了,是红灯。

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怀里是漂亮的鲜花,一手提着美味的蛋糕,一手牵着爱人,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间。

醒目,耀眼。

明明人群嘈杂,我却能感受到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安静。

路口拐角的一家服装店里正放着一首歌。

那时的我,心里觉得这句歌词格外应景。

「我很安静陪着你——」

绿灯了。

后面的歌词被车水马龙的热闹打散,他牵着我,迈步向前。

将我今晚所有的坏心情,扔在了身后的这条街道上。

一个人的爱支撑着走路太慢。

但我希望我的爱,可以让她圆满。

我会和她一起走在这个人世间。

14

再到后来。

那个女人死了。

突然的,毫无征兆的,劈头盖脸砸向了我。

睡不着的晚上,我一个人独自去了墓地看她。

看她鲜红的唇。

看她皱巴的纹。

我第一次这么认真描摹她的眉眼。

唯一一次,不是针锋相对的。

也是最后一次。

墓碑上贴的那一张照片是我结婚时拍下的裁剪,然后调黑白。

我看不出她笑了没。

想象不出来。

没见过。

但是,一生向下瞥的嘴角在那天是平的。

我最后回头瞥向照片的那一眼。

她是笑着的吧。

或许。

也不重要了。

我转身离开。

回程的山坡上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车灯在夜里不停打着闪。

我一时停住了脚步。

我没告诉他。

他看到我出来了。

像是想佯装平静地走过来,像以往数次接我回家一样。

可身体刚迈出一步,却差点跌倒。

整个人都在抖。

「手机要保持开机。」

阳和极力稳住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把过来的我一把抱在怀里。

死死地抱紧。

「至少让我能找得见你。我以为,我以为你——」

他整个声线都在颤抖。

忆及此时,

我想起自己那晚答应过他的承诺。

拿起沙发垫上的手机,长按——开机。

又随手把手机扔在了一旁。

我低下头,重新看向手里的笔记本。

他也记录了那晚的事情。

情绪化的少男记录还会是一长串的「呜呜呜呜」吗?

她要是,

能再多依靠我一点就好了。

真正的难过,是要学会掉眼泪的。

不要悄无声息。

我会慢慢教她。

心软软的。

那晚回家前,我没在阳和面前哭过。

在我那样的家里,我很早就意识到,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有人会笑。

一种把人扎得七零八落的笑。

可是。

当阳和红着眼眶看向我的时候,

当他掉下的第一滴眼泪狠狠砸在我的手背上时。

我有了想哭的冲动。

爱哭鬼。

二十多年来,我的眼泪总是要掉不掉。

是不能掉落。

那意味着一种妥协。

可在他面前,它可以毫无顾忌地掉落。

15

日记本快要翻到尾页了。

可同时,药效开始起作用了。

只差一点。

就差一点。

它的最后一页写了什么。

我的思维逐渐沉了下去。

迷蒙间,一抹温柔的感觉似乎在触碰着我的脸侧。

耳边传来一声叹气,异常熟悉。

下一秒,我的肩膀触碰到一抹陌生的体温,仅短短停留了几秒。

有人正在给我盖上一层毛茸茸的毯子。

他的一举一动,既小心,又体贴。

充满着无可奈何的纵容。

尽管来人未发一言。

但我已经知道。

见我醒了,他手上动作不停,把容易漏风的角落细心塞好。

「看你总爱窝在这里睡觉,小心着凉。」

「好多人说你死了,」我伸出手蹭了蹭阳和的手心,嘴角扬起的笑意真实了几分,「我就知道,他们在骗我。」

掌心里的温暖不作假。

男人只是看着我。

一眨不眨。

争分夺秒。

他没说话。

阳和会对春眠事事回应。

没关系,这没什么。

说不定,说不定只是,他不开心而已呢。

我强装镇定,呲着大牙看着他傻乐。

「别怨我翻出你的日记本。搞暗恋啊,阳和。」

「春眠。」阳和嘴唇轻颤出声,「不要太早来陪我。」

与我手机里彻夜播放的语音内容竞相重叠。

嗡——!!!!!!!!

这么多天我脑海一直紧绷的那根线,俨然断裂。

耳边接连不断响起的嗡嗡声像是昭示情绪瘫痪的鲜红警戒。

属于他的记忆碎片一股脑涌入。

他的声音,他的身影,他的样貌,他的动作。

悉数涣散在一片眼泪的湿雾里。

意识恍惚间。

是我的手机。

在不停嗡嗡震动。

我动了动手指,药效已经麻痹掉了我的半边身子,

失去了支撑,泛黄的日记本从膝盖滑落。

还有一定距离的手机碰到了指尖。

按下接听!

「救!救我!」

命悬一线。

倒在地上的药瓶洒了一圈,闺蜜抱着躺在救护车上的我哭得泣不成声。

「幸好,幸好你开机了。」

16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停留在我眼角的泪痕也干了。

太卑鄙了,阳和。

连这个资格都要剥夺。

寸缕冬阳的温暖晃人眼,我的爱人了无遗憾地离开了此人间。

「阳光好暖和啊。」

你的爱让我死灰复燃。

至少,熬过这个凛冬。

迎来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