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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5-04-21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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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活不过下个月十五号了。

所以今天,他捧着给我买的生日蛋糕,傻笑着站在楼下时,我把他连人带蛋糕一起推开了,吼着让他滚。

他眼睛一下就红了,像只被丢掉的小狗。

我心里疼得抽搐,面上却必须冷硬。

他得恨我,彻底忘了我,这样他死的时候,我才……才不会疯吧?

1

门在我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我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门板,腿有点软,差点滑下去。

楼道里应该还站着陆鸣深。

我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

眼睛红红的,像被主人不要了的小狗。

手里可能还傻傻地捧着那个被我推搡得歪掉的蛋糕盒子。

草莓奶油味儿,我最喜欢的。他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

今天是我生日。

操。

我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听着特别刺耳。

脸颊火辣辣地疼。

疼,才好。

疼,才能让我记住,我刚才对陆鸣深做了什么。

我说了「滚」。

我还说,「陆鸣深,我他妈受够你了,看见你就烦。」

全是屁话。

我一点儿也不烦他。

我爱他爱得要死。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在哭喊,想冲出去把门打开,把他抱住,跟他说对不起。

但是我不能。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一点铁锈味儿。

咸的,腥的。

就像一个月后,他会流出的血的味道。

下个月十五号。

晚上八点十三分。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有人提前把电影结局剧透给了我,还是最烂的那种结局。

我甚至还「看」过那个画面。

鲜红的血,扭曲的车架,还有他……他那张瞬间失去所有神采的脸。

不能想。

再想我真的会疯。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我哆哆嗦嗦地掏出来。

是陆鸣深发来的微信。

很简单,就一个字。

「?」

后面没有跟着他平时喜欢用的那些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我知道这一个问号背后,藏着多少委屈和不解。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抖得厉害。

该怎么回?

回个「滚」字?

还是直接拉黑删除一条龙?

这样做才对。

得让他彻底死心。

恨我,厌恶我,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这样……这样等他走了,他就不会记得我了,对吧?

他那么好,值得更好的人生,更好的姑娘。

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混蛋身上,尤其是在最后这一个月里。

我又看向门板,好像能透过它看到外面。

他走了吗?

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得可怕。

也许……也许他真的走了。

我刚稍微松了口气,心又猛地揪了起来。

走了就好。

走了才对。

可是……

我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

肩膀控制不住地开始抖。

妈的,陆鸣深。

你怎么就……偏偏要活不过下个月十五号呢?

好的,我们继续!

2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个孤零零的问号刺得我眼睛疼。

陆鸣深还在等。

等我的一个解释,或者,哪怕是一句稍微不那么伤人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打。

删删改改好几次。

我想说:「鸣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想说:「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想说:「别怕,我会想办法救你。」

但最后,我打出来的只有三个字。

硬邦邦的,像三块石头。

「分手吧。」

后面还想加个句号,显得更冷漠决绝一点。

但我没加。

因为发送键按下去的那一刻,我的手抖得比刚才还厉害。

几乎是立刻。

我点了他的头像,找到那个黑色的选项。

「加入黑名单」。

【确定将该联系人加入黑名单?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废话。

我当然知道。

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点了「确定」。

世界清静了。

再也不会有他每天早上的「早安,小懒猪」。

再也不会有他分享的奇奇怪怪的沙雕新闻。

再也不会有他晚上小心翼翼问的「睡了吗?想你」。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惨白的脸。

真他妈安静啊。

安静得像……像下个月十五号之后,我的全世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往上涌。

难受得眼泪都出来了。

镜子里的我,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又红又肿,嘴角甚至还带着刚才咬破的血丝。

活像个疯婆子。

这鬼样子,要是被陆鸣深看到,大概真的会吓跑吧?

这样也好。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使劲泼脸。

冰凉的水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能垮。

江小皖,你得撑住。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我不仅要让他彻底厌恶我,还得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脑子里乱糟糟的。

那个画面又不受控制地闪现出来。

倾盆大雨,刺耳的刹车声,红色的车头撞得稀烂……

不!

我用力甩头,想把那景象甩出去。

不行。

我试过的。

那次,我看到楼下有只小猫被困在树上,很可怜。

我知道它晚上会掉下来摔断腿。

我好心想去救它。

结果我刚爬上去,树枝就断了,我直接摔了下来,胳膊骨折,躺了一个月。

而那只猫,在我摔下去之后,自己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屁事没有。

老天爷好像在警告我。

知道未来,是我的惩罚,不是我的奖励。

强行干预,只会让我自己倒霉,甚至……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比如,陆鸣深原本只是车祸重伤,如果我插手了,会不会直接……

我不敢想下去。

客厅的挂钟「滴答」响了一声。

晚上九点。

距离他收到我那条分手信息,过去了快十分钟。

他……他现在在哪里?

是不是还站在楼下?

或者,伤心地走了?

会不会出什么事?

我心跳得飞快,忍不住跑到窗边,悄悄掀起窗帘一角往下看。

楼下空荡荡的。

路灯昏黄的光晕里,只有几片被风吹起的落叶在打转。

他走了。

我的心,一半落回了肚子里,一半却像是被人挖走了一样,空得发慌。

走了好。

这样才安全。

我关上窗帘,走到日历前。

今天是十月十五号。

我的生日。

我在十一月十五号那天的格子上,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还有三十天。

这三十天,我得把他,从我心里,连根拔起。

或者说,得让他相信,他已经被我连根拔起了。

这大概……比直接杀了我还难受。

3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像一滩死水。

没有陆鸣深的早安晚安。

没有他的微信轰炸。

没有他隔三差五拎着我爱吃的东西出现在楼下。

也没有人再叫我「江小皖」了。

他总喜欢这么叫我,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宠溺的傻气。

一开始,我很不习惯。

太安静了。

安静到我能清晰地听到冰箱运转的嗡嗡声,楼上邻居挪动椅子的声音,甚至是我自己沉闷的心跳声。

我逼着自己适应。

把手机里所有和他有关的 APP 都卸载了:游戏,情侣打卡软件,所有。

通讯录里他的名字,也改成了冷冰冰的「陆鸣深」。

看到就觉得膈应。

这样很好。

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

照片是我和公司新来的男实习生的合影,P 得有点过,笑得挺开心。

配文是:「新欢,挺好。」

我知道陆鸣深应该看不到了,因为我把他拉黑了。

但我有他身边朋友的微信。

我就是要让那些人看到,然后告诉他。

告诉他,江小皖,那个说爱他爱得要死的女人,才分手几天,就无缝衔接了。

恶心吧?

贱不贱?

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等。

等他的朋友来质问我。

等他用别人的号来骂我。

等什么都好,只要有点反应。

但一整天过去,什么都没有。

风平浪静。

就像他真的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一样。

这种彻底的消失,比我想象中更让我恐慌。

他不会……不会因为太伤心,提前出什么事吧?

这个念头一起,心脏就缩成一团。

不行。

我得知道他好好的。

至少,在这该死的下个月十五号之前,他得好好的。

我找出我妈的微信,偷偷点进她的朋友圈。

她前天刚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家人出去吃饭的合影。

我妈,我爸,还有……陆鸣深。

照片里,他坐在我妈旁边,对着镜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眼睛还是有点红肿,下巴也尖了,瘦了不少。

但我妈的配文是:「儿子又陪我们改善伙食啦,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儿子」。

呵。

交往这三年,我爸妈早就把他当亲儿子了。

当初我说要跟他分手,我妈差点没拿鸡毛掸子抽我,问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幸好陆鸣深当时帮我拦着,还替我说好话。

他说,「阿姨,别怪小皖,可能是我做得不够好。」

看,他就是这么一个傻子。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替我着想。

而我呢?

我对着照片里他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又酸又涩。

至少……他还活着。

还在正常生活,还会陪我爸妈吃饭。

这就够了。

我关掉手机,蜷缩在沙发上。

电视开着,放着无聊的肥皂剧。

男女主角正在上演生离死别,哭得惊天动地。

以前我和陆鸣深一起看,他总会吐槽剧情狗血,然后把我搂得紧紧的,说:「放心,我们才不会这么惨。」

现在想想。

真讽刺。

现实有时候,比电视剧还他妈狗血一百倍。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垫子上的线头。

得做点什么。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除了把他推开,我还能做什么?

那个救猫的经历像个紧箍咒一样勒着我。

但我真的……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我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废纸上胡乱画着。

画了一条时间线。

十月十五号。今天。距离死期还有 29 天。

下个月十五号,车祸。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忆那天看到的画面细节。

大雨。

晚上八点左右。

一条十字路口。

好像……好像是为了躲避什么突然冲出来的东西?

对,像是一个穿着雨衣的小孩子……?

然后,一辆失控的大货车……

等等。

小孩子?

穿着雨衣?

这个细节,之前我因为太过恐慌,没有深想。

如果……如果那个车祸的关键,不仅仅是陆鸣深,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孩子呢?

我猛地睁开眼睛。

也许……也许我不能直接去救陆鸣深。

但如果,我能想办法在那天那个时间点,让那个穿着雨衣的小孩子不出现在那个路口呢?

这算不算干预?

算不算改变命运?

我不知道。

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不会直接把自己搭进去,又能尝试挽救他的方法。

虽然希望渺茫。

但我总得试试,对吧?

4

找到那个雨夜里突然冲出马路的小孩。

这听起来,比大海捞针难不了多少。

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只记得一个模糊的、穿着雨衣的轮廓。

但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不能放弃。

从哪里开始查呢?

我拿出手机,开始在本地的新闻网站、论坛、社交媒体上搜索。

关键词:「下个月十五号」、「车祸」、「十字路口」、「雨夜」、「小孩」。

搜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但没一个能对上号。

我太想当然了。

未来还没发生,怎么可能在现在找到记录?

除非……

除非这不是第一次发生。

或者说,这个场景、这个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预测的?

比如,那个十字路口本身就经常出事?或者那个时间段,总会有小孩因为某种原因跑出来?

我想起「看」到的那个路口。

记忆里很模糊,但我记得附近好像……好像有个小学还是幼儿园?

我打开地图软件,开始在我家和陆鸣深家附近,以及我们常去的几个地方,搜索小学和幼儿园。

一个个比对街景。

花了大半天时间,眼睛都看花了。

终于,在一个离我家不算太远,但也不算近的十字路口,街景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这里!

路口的布局,旁边的旧居民楼,还有那个小小的街角公园……

最重要的是,路口斜对面,就有一家叫「启明星」的幼儿园。

心跳开始加速。

如果真是这里,那晚上八点多,幼儿园早就放学关门了。

为什么会有小孩突然冲出来?

是附近住户的孩子晚上跑出来玩?

还是……

我仔细看着地图上的街景,放大那个街角公园。

公园很小,几个滑梯,几个摇摇马,还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

晚上会有孩子在那里玩吗?

而且是下大雨的晚上?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晚上,我打车去了那个十字路口。

天还没下雨,但阴沉沉的,风很大,有点冷。

晚上八点多,路上的车和行人都不算少。

幼儿园已经关门了,黑漆漆的。

街角公园里倒是还有几个大人带着孩子在玩滑梯,嘻嘻哈哈的。

我站在路边,像个傻子一样观察着。

观察来往的车辆速度。

观察红绿灯的时间。

观察有没有穿着雨衣的小孩……(当然现在没有)

一个穿着黄马甲的交通协管员大爷注意到我,走过来问:「小姑娘,你站这儿干嘛呢?等人啊?」

我脑子一转,挤出个笑脸:「是啊大爷,我等人。顺便问问您,这个路口……平时是不是挺容易出事的?」

大爷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尤其是晚上,车速快,对面幼儿园放学那会儿,还有晚上那些不看路冲出来的小孩,我都替他们捏把汗!」

「晚上冲出来的小孩?」我心头一紧,「经常有吗?」

「那倒也不是天天有,但偶尔吧。」大爷指了指对面的旧居民楼,「那边住的老人多,有时候带孙子孙女,一个没看住,小孩就自己跑出来玩了。还有公园里那些,玩疯了,球滚到马路上了,嗖一下就去捡!」

「那……下雨天呢?下大雨的晚上也会有小孩跑出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大爷皱起眉头:「下大雨?那应该不会吧?谁家大人会让孩子下那么大雨在外面跑?除非……」

他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

「除非啥啊大爷?」我赶紧追问。

「我想起来了,」大爷拍了下大腿,「就公园边上那栋楼,好像有户人家的小孩……脑子有点问题,就那种,呃,自闭症?不太会说话,有时候会自己跑出来,喊都喊不住。他家里人看得可紧了,但万一呢,对吧?尤其是下雨天,打雷闪电的,那孩子好像特别害怕,就容易乱跑……」

自闭症?

害怕打雷闪电?

我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大爷,您知道是哪户人家吗?几楼啊?」

大爷摇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问这个干嘛?」

「我……我就是好奇。」我连忙掩饰,「谢谢您啊大爷。」

「没事儿。你等人小心点啊,别站太边上。」大爷摆摆手,又去路口中间指挥交通了。

我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

一个可能患有自闭症、害怕雷雨、住在公园旁居民楼的小孩。

是他吗?

会是下个月十五号晚上,那个冲出马路的孩子吗?

我需要找到这家人!

我需要确认!

也许……也许我真的可以阻止这场悲剧。

不是通过改变陆鸣深的命运,而是通过保护那个无辜的小孩。

5

找到一户可能存在「问题小孩」的人家,在一栋人生地不熟的老旧居民楼里,难度堪比登天。

我没法挨家挨户去敲门问:「请问你家是不是有个自闭症小孩,下雨天会乱跑?」

多半会被当成神经病或者骗子打出来。

我连续几天下班后都跑到那个街角公园附近转悠。

假装散步,假装等人,竖着耳朵听周围人的闲聊。

希望能听到点关于那个「特别的小孩」的信息。

但一无所获。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那个该死的十一月十五号越来越近,我心里的焦虑像野草一样疯长。

再找不到线索,我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受的所有委屈,推开陆鸣深的痛苦决定,就都成了笑话。

这天是周六,天气不错。

我一早就去了那个公园。

我想,周末白天,带孩子出来玩的家长应该会多一些。

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拿了本书假装看,眼睛却不停地瞟着周围的孩子和大人。

公园里很热闹。

跑来跑去的小朋友,推着婴儿车的奶奶,还有坐在旁边聊天的妈妈们。

一个穿着黄色小鸭子外套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个皮球,摇摇晃晃地跑着,不小心摔了一跤。

旁边一个年轻妈妈赶紧跑过去,一边扶起他,一边心疼地念叨:「乐乐,慢点跑,妈妈不是说了吗,别往马路边去!」

我心里一动。

马路边。

我下意识地朝那栋旧居民楼看去。

那位妈妈好像注意到我的目光,朝我友好地笑了笑。

机会来了。

我合上书,走过去,也冲她笑了笑:「你家宝宝真可爱。」

「谢谢。」那位妈妈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

「我们家刚搬来这附近,还不太熟。」我开始套话,「这边环境挺好的,就是对面那个路口,车好像挺多的,带孩子出来玩得特别小心。」

「是啊是啊!」年轻妈妈立刻有了共鸣,「你不知道,那路口邪门得很!我家这小子就喜欢往那边跑,我天天提心吊胆的。」

「可不是嘛,孩子都皮。」我顺着她的话说,「我听这儿的交通协管员大爷说,好像……好像这楼里有个小孩,呃,情况比较特殊,有时候会自己跑出来?我有点担心,要是碰上了……」

我故意话说一半,观察她的反应。

年轻妈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了然又带着点同情和无奈的表情。

「哦……你说的是小宝吧?」她声音放低了些。

「小宝?」我心跳漏了一拍。

「是啊,就住顶楼那家。」她朝居民楼抬了抬下巴,「那孩子……唉,可惜了,长得挺漂亮的,就是……不太说话,胆子也特别小,尤其是怕响,打雷下雨什么的,有时候就会吓得到处跑。」

顶楼!自闭症!怕雷雨!

信息完全对上了!

「那他家里人……」

「他妈妈一个人带他,挺不容易的。」年轻妈妈叹了口气,「平时看得可紧了,门都反锁好几道。但谁家还没个万一呢?前段时间听说他妈妈生病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

妈妈一个人带?还生病了?

这不就是潜在的风险吗!

我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谢谢你啊,美女,告诉我这些。」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没事儿,都是当妈的,互相提个醒。」她笑了笑,又去招呼她家跑远的「乐乐」了。

我捏紧了手心,转身离开公园。

找到了。

顶楼,叫小宝,妈妈独自带,害怕雷雨,前段时间妈妈还生病了。

所有信息都指向一个可能性极高的风险。

我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直接上门,那样太唐突,可能会吓到他们。

也不能报警说「未来可能会发生事故」,警察只会当我是疯子。

我想了想,有了个主意。

匿名。

对,用匿名的方式提醒他们!

我可以写一封信,或者发一条匿名的短信、邮件(如果我能搞到联系方式的话),提醒小宝妈妈在下雨天,特别是打雷的时候,一定要锁好门窗,看好孩子。

内容要委婉,可以说自己是附近邻居,偶然看到过孩子雨天跑出来很危险,出于好心提醒一下。

这样既能传递信息,又不会暴露我自己,应该……应该不算太大的「干预」吧?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正当我低头琢磨着怎么写这封匿名信的时候,没注意前面,直接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哎哟!」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抬头一看,整个人僵住了。

是陆鸣深。

他也愣住了,看着我,眼睛里瞬间闪过惊讶、受伤,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比上次在照片里看到的更憔悴了。

下巴的线条更明显,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色。

手里还提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是一些蔬菜和水果。

我们俩就这么傻站着,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相对无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第一个反应过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我后退了一步,脸上立刻换上冷漠的表情。

「……是你啊。」我语气淡淡地,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6

陆鸣深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是我。」他的声音有点哑,「好巧。」

巧个屁。

我知道他大概是去看我爸妈了。

这里离我家不算太远,这条路是他常走的。

看着他手里那袋新鲜的蔬菜水果,我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分手都快半个月了,他还像以前一样,记得去看望两位老人。

而我呢?

我这个亲生女儿,自从那天把他推开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我怕看到爸妈失望的眼神,更怕他们提起陆鸣深。

「是挺巧的。」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目光却不敢和他对视,落在旁边店铺橱窗的倒影上。

倒影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神闪躲。

真没出息。

「你……」陆鸣深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你还好吗?」

我差点脱口而出「不好,一点都不好」。

但我硬生生忍住了。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扯出一个我自认为最无所谓、甚至带点挑衅的笑容。

「我?我挺好的啊。」我说,语气轻快,「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陆鸣深的眼神黯淡下去,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垂下眼,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身后的方向——那个公园。

「你来这边……干什么?」他问。

我心里一紧。

糟了。

我出现在这里,太不寻常了。

这里离我公司和住处都有段距离。

不能让他起疑心。

我迅速转动脑子,想找个借口。

「哦,」我随口胡诌,「约了人在这边吃饭。刚散步等时间呢。」

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烂透了。

大中午的,谁在公园散步等饭局?

陆鸣深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他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怀疑藏不住。

他太了解我了。

我说谎的时候,眼神总是飘忽不定。

「约了谁?」他追问,声音平静,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这才是他。

陆鸣深,平时看着温和,像只大型犬,但骨子里有他的固执和敏锐。

我心虚,更不敢看他了。

「你管我约了谁?」我拔高音量,试图用强硬掩饰慌乱,「陆鸣深,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跟谁吃饭,去哪里,都跟你没关系了吧?」

这话说得又快又冲,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向他。

也扎向我自己。

陆鸣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握着购物袋的手指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了。

购物袋的塑料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会把那袋子东西直接砸在我脸上。

但他没有。

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再次抬眼看我时,他眼睛里最后那点受伤的光芒,好像也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疲惫。

「你说得对。」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放弃般的平静,「是跟我没关系了。」

他顿了顿,侧身,准备从我旁边走过去。

就在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他的声音又轻轻飘了过来,像叹息一样。

「江小皖,」他说,「不管怎么样,照顾好自己。」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越走越远。

那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强撑起来的所有防备。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涌了上来。

我赶紧低下头,怕被人看见。

刚才那句话,我吼得那么大声,旁边肯定有人听到了。

也许他们正在心里骂我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活该。

我站在原地,直到陆鸣深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

直到手里的那本书,被我捏得变了形。

我才慢慢抬起头,擦掉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差点就前功尽弃了。

不行。

不能再有下次了。

我必须尽快把匿名信送出去。

然后,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至于我自己……

我看着不远处那栋灰色的居民楼顶层。

那里住着一个叫小宝的孩子,和一个可能还生着病的母亲。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但愿……但愿我的提醒能有用。

7

匿名信比我想象中更难写。

我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白纸,咬着笔头,抠抠搜搜写了半天,涂涂改改,废了好几张纸。

写得太直白,怕吓到人家,以为是恶作剧或者威胁。

写得太委婉,又怕对方不当回事,起不到提醒的作用。

最后,我决定模仿社区或者物业的口吻。

这样显得更官方,也更可信一点。

【尊敬的顶楼住户:

近日社区安全巡查发现,有儿童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于街角公园附近玩耍,甚至靠近马路,存在严重安全隐患。尤其近期天气多变,即将进入雷雨季节,请各位家长务必加强对未成年子女的看护,锁好门窗,切勿让孩子独自外出,以免发生意外。生命安全,重于泰山。

xxx 社区安全办公室 宣】

没有指名道姓,用了「各位家长」和「未成年子女」,普适性强。

提到了「雷雨季节」,点出了关键风险。

落款用了个不存在的「社区安全办公室」,增加权威性。

我反复读了几遍,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用左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应该看不出是我。

纸张也是随便从打印机里抽的普通 A4 纸。

信封,我特意去离家很远的文具店买的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什么都没写。

怎么送过去呢?

直接塞进顶楼那家人的门缝里最方便。

但我怕被监控拍到。

那栋老居民楼虽然旧,但楼道里说不定装了摄像头。

想了想,我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邮寄。

我查了那栋楼的地址,把信封装好,贴上邮票,特意跑到城市另一端的邮筒投了进去。

寄的是平信,没有挂号,无法追踪。

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几天后了。

距离十一月十五号,只剩下十天左右。

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至少,我做了我能做的。

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这份安定没持续多久。

新的焦虑又冒了出来。

那封信,他们能收到吗?

平信会不会寄丢?

就算收到了,他们会重视吗?

会真的因为一封匿名的「社区通知」就提高警惕吗?

万一……万一那天小宝妈妈正好有事出门了,或者病情加重没精力管孩子呢?

无数个「万一」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发现,我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听天由命」。

只要陆鸣深还在危险中,我就没办法安心。

我又开始失眠了。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个雨夜车祸的画面,还有陆鸣深最后那句「照顾好自己」。

混蛋。

干嘛说那种话。

搞得我好像更欠他了似的。

周末,我控制不住自己,又鬼使神差地去了那个十字路口。

这次我没在公园逗留,而是直接进了那栋旧居民楼。

楼道很暗,墙皮有点剥落,空气里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没有监控。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我走到顶楼,找到了最里面那户人家。

门很旧,油漆掉了不少。

门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福字。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画风幼稚的涂鸦,像是个小太阳。

是小宝画的吗?

我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

门关得很紧。

里面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封信,他们收到了吗?

我没办法知道。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拎着垃圾袋走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

「小姑娘,你找谁啊?」她警惕地问。

「我……我路过。」我连忙摆手,有点慌,「我找错楼层了。」

老奶奶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然后视线落到我对面那扇紧闭的门上。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你是来找小宝妈妈的吧?」

我一惊,没敢承认也没敢否认。

「唉,」老奶奶摇摇头,「她最近日子不好过。自己病着,孩子又……前两天听说她病情好像加重了,120 都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

病情加重?120 都来了?

那我那封信……

她还有精力看吗?还有能力在那天看好孩子吗?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那……那孩子呢?小宝呢?」我急切地问。

「孩子还在家呢,她不放心送别人带。」老奶奶脸上带着愁容,「这几天都是社区的网格员偶尔过来帮帮忙,送点吃的。你说这孤儿寡母的,真可怜……」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了谷底。

完了。

我那个看似稳妥的匿名提醒计划,可能……根本就没用。

一个重病的母亲,根本无力应对一个可能在雷雨夜受惊乱跑的孩子。

我不能再指望那封信了。

我必须想别的办法!

直接……干预?

就算会付出代价?

可是……

我能付出什么代价?

难道真的是……我的命吗?

8

从那栋旧居民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风刮得更紧了,吹在脸上有点疼。

我裹紧了外套,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老奶奶的话像冰锥子一样,一下下凿在我心上。

小宝妈妈病重了。

那封提醒信,大概率是石沉大海。

指望一个连自己都快顾不上的母亲,在大雷雨天看住一个受惊的特殊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如果我不做点什么,那个结局,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下个月十五号,大雨滂沱的夜晚。

小宝会因为害怕雷声,挣脱开生病的母亲,冲出家门。

他会跑到那个十字路口。

然后,陆鸣深的车会为了躲避他,猛打方向盘,撞上那辆失控的大货车。

一瞬间,一切都会结束。

我捂住脸,蹲在路边,感觉快要窒息了。

我做了那么多。

推开陆鸣深,忍受心碎和自我厌恶。

偷偷摸摸地调查,寄出那封现在看来毫无意义的信。

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

命运像一张巨大的网,不管我怎么挣扎,最终都把我牢牢困在原地,逼着我眼睁睁看着最坏的事情发生。

凭什么?

凭什么是我知道这一切?

又凭什么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陆鸣深……

他那么好。

他会在我生理期疼得打滚时,笨拙地给我煮红糖姜茶,虽然味道总是不对。

他会在我加班晚了,不管多晚都来接我,然后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暖着。

他会把我随口说的一句「想吃 xxx」记在心里,下次见面时就变戏法似的拿出来。

他会……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那么爱他。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至于代价……

那个救猫时摔断胳膊的警告。

那个可能需要我付出生命的「干预」代价。

去他妈的代价!

如果能救他,就算是要我的命,又怎么样?

我这条命,如果注定是为了知道他的死期而存在,那用它来换他的生,不也挺划算的吗?

至少,我不会再被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折磨。

至少,他能活下去。

能继续陪我爸妈吃饭。

能遇到一个更好的姑娘,结婚,生子,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想到这里,心里那块一直堵着的石头,好像突然松动了。

是啊。

就这样吧。

我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湿意。

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不就是一条命吗?

老子给他!

但我不能白给。

我得确保,我的牺牲能换来有效的结果。

我不能像上次救猫一样,冒冒失失地冲上去,结果自己倒霉,事情还没办成。

我需要计划。

一个周密的,确保万无一失的计划。

十一月十五号,晚上八点。

那个十字路口。

大雨,雷电。

我需要在那之前,到达那里。

我需要准确地知道,陆鸣深的车会从哪个方向开过来。

我需要精确地判断,那个叫小宝的孩子,会从哪个位置冲出来。

然后……

然后,我要做的,不是去拉那个孩子。

因为那可能会像上次一样,产生不可预知的变故。

我要做的,是在那辆失控的大货车撞向陆鸣深之前,用我自己的车,或者我自己的身体……去阻挡它。

或者,更直接一点。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把陆鸣深……推开?

不,时间太短,太不可控。

最稳妥的方法,似乎还是……物理阻挡。

用我,换他。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反而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好像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撬动,露出了底下那条唯一可行的路。

虽然这条路通向死亡。

但至少,它通向了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结局。

我拿出手机,打开日历。

距离十一月十五号,还有八天。

时间足够了。

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需要确认那天的天气预报。

需要……去写一封真正的遗书。

不是写给陆鸣深的。

是写给我爸妈的。

告诉他们,女儿不孝,不能陪他们到老了。

但请他们放心,陆鸣深会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9

最后的八天,过得异常平静,也异常漫长。

我像个即将远行的旅人,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头的一切。

工作上,我把所有项目都交接清楚,没留一点尾巴。

同事们还开玩笑,说我这么拼,是不是准备辞职去环游世界了。

我笑了笑,没解释。

生活上,我把租的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扔掉了很多不再需要的东西。

那些我和陆鸣深一起买的情侣杯、情侣牙刷,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收进了一个箱子,放在了床底最深的角落。

眼不见为净吧。

遗书,我写了又改,改了又写。

最终的版本很简单,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就是一些琐碎的叮嘱。

让爸妈按时吃药,别太累着。

告诉他们我的银行卡密码,里面还有点存款,够他们用一阵子。

最后,我写道:「爸,妈,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女儿。替我跟陆鸣深说声……谢谢,还有,再见。」

写到「再见」两个字时,笔尖顿了很久,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一个信封,收进了抽屉。

这期间,陆鸣深没有再联系过我。

一次都没有。

他好像真的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也好。

这样最好。

我每天都会查天气预报。

距离十五号越近,预报就越精确。

十一月十五号,滨海市,夜间,大到暴雨,伴有雷电。

……果然。

一切都和「看到」的一样。

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地朝着那个既定的终点转动。

而我,即将成为投入齿轮中的那颗石子。

希望能稍微……卡住它一下吧。

十一月十五号,终于来了。

白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处理邮件,开会。

只是脸色可能有点苍白,手心一直微微出汗。

有同事关心我,问是不是不舒服。

我说:「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下午五点,我准时下班。

我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那个十字路口附近。

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把车停好。

然后,像上次一样,去了那栋旧居民楼。

我需要最后确认一下。

楼道里很安静。

我走到顶楼,那扇门依然紧闭着。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电视声音,还有……好像有小孩的哭闹声?

断断续续的,很压抑。

看来,那位母亲的病还没好,孩子的情绪也不稳定。

更增加了他晚上跑出来的可能性。

确认了这一点,我转身下楼。

心里最后那点侥幸,彻底破灭了。

离晚上八点还有两个多小时。

天空已经阴沉得像一块黑色的幕布。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

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味。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

路上行人匆匆,车辆也亮起了大灯。

我拿出手机,最后一次翻看相册。

里面几乎全是我和陆鸣深的照片。

我们一起去海边,他把我举得高高的,笑得像个傻子。

我们一起在大学图书馆,熬夜复习,头靠着头睡着。

我们第一次牵手,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一张张,一幕幕。

那么鲜活,那么温暖。

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

我赶紧擦掉。

不能哭。

江小皖,打起精神来。

晚上八点十三分。

记住这个时间。

雨,终于开始下了。

先是零星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很快,雨势越来越大,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视线。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远处的天空,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车灯刺破雨幕,照亮前方湿漉漉的马路。

我打开导航,确认陆鸣深最可能经过的路线——那条他每次从我爸妈家回他自己公寓的路。

时间,指向了晚上八点。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来回摆动,但视野依然很差。

车辆行驶得很慢。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出来一样。

八点十分。

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

红绿灯在雨幕中闪烁着。

对面的旧居民楼,顶楼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

他……快来了吧?

还有那个孩子……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栋楼的单元门口,以及那个小小的街角公园入口。

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八点十二分。

一束熟悉的车灯光,从我预判的那个方向,由远及近。

是他的车!

我认得那辆黑色的 SUV!

它平稳地驶近路口,速度不快。

绿灯。

他准备直行通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一道小小的身影,穿着明黄色的雨衣,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街角公园旁边冲了出来!

直直地冲向马路中间!

而另一侧!

一辆巨大的货车,像一头钢铁猛兽,完全无视红灯,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和水花,朝着陆鸣深的车,还有那个小孩,疯狂地冲了过来!

来了!

就是现在!

我猛地一咬牙,脚下油门踩到底!

车子发出一声咆哮,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那辆失控的大货车和陆鸣深的车中间,义无反顾地撞了过去!

我最后的意识里,好像看到了陆鸣深猛地转过头,看向我的方向。

他那张惊愕、不敢置信的脸。

还有……

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以及,一片彻底的黑暗。

10

后来……发生了什么?

也许,那辆失控的大货车因为我的撞击,改变了方向,只是擦着陆鸣深的车尾而过。

也许,巨大的撞击声和灯光,吓得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小孩停住了脚步,或者被及时赶来的大人拉了回去。

也许,陆鸣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看到了冲过来的我,看到了那辆货车,下意识地也踩了刹车,或者打了方向盘,避开了最致命的撞击。

也许……一切都只是也许。

这些,江小皖都不知道了。

她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陆鸣深那张写满惊愕的脸上。

……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嘈杂的声音。

消毒水的味道。

还有……陆鸣深的声音?

他在说话,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哭腔。

「……求求你,医生,再想想办法……她不能有事……」

我在哪里?医院?

我没死?

怎么可能……那么剧烈的撞击……

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我想动动手指,但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动弹不得。

只能听到声音。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大概是医生,叹了口气:「陆先生,我们尽力了。伤者送来时就已经……颅内大出血,多处脏器破裂……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不……不会的……」陆鸣深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小皖……你醒醒……你看看我……江小皖!」

他在叫我。

原来,我还是死了啊。

只是灵魂还没有完全离开吗?

也好。

能最后再听听他的声音。

「陆先生,节哀。我们联系了伤者的父母,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医生顿了顿,「还有……现场警方说,初步判断,这是一起……非常复杂的交通事故。那辆货车司机涉嫌酒驾和闯红灯。您……还有那位冲出马路的小孩,都安然无恙。这真的……多亏了伤者……」

安然无恙。

他和那个孩子,都没事。

真好。

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好像……可以安心走了。

值了。

我感觉意识开始模糊,周围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好像又听到了陆鸣深的声音,近乎呓语般的呢喃。

「……为什么……江小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封信……那封该死的信……原来是真的……」

信?

什么信?

我写给我爸妈的遗书?他看到了?

不……不对……

不是那封……

是哪封?

……

……

后来,听说陆鸣深处理完了江小皖的后事,也替她照顾好了她的父母,然后就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可能出家了。

有人说他可能换了个城市,重新开始。

也有人说,他一直守在滨海市的某个角落,守着他和江小皖的回忆。

而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在那场事故后,好像受到了惊吓,但万幸没有受伤。他的母亲在家人的帮助下,带他去了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那个在雨夜里,用生命画上句号的女孩。

只有江小皖的父母,在整理她遗物时,发现了一个藏在床底深处的箱子。

里面是两个落了灰的情侣杯,两把旧牙刷,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

日记本的扉页上,是陆鸣深龙飞凤舞的字迹:「送给我最爱的江小皖,未来的每一天,我们一起写满它。」

日记本只写了不到三分之一。

最后一页,停留在十月十四号,也就是江小皖生日的前一天。

那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很轻,像是用尽了力气:

「如果明天我就要推开你,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纸页上,还有几滴干涸的水痕,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别的什么。

再往后,就是大片的空白。

像她戛然而止的人生,和那些再也无法说出口的爱意与秘密。

……

据说,许多年后,在一个同样下着大雨的夜晚。

有人在那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默默地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望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眼神空洞,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那场下了很多年的雨,何时才能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