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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他说要娶我,予我凤冠霞帔,不曾想到头来却食了言。
朱红的合婚庚帖上,写的是我嫡姐的名字。
1.
我和沈桓在边陲之地一起长大,打小就有“过命”的交情。
我俩一起爬高上低掏鸟蛋,一起逃学双双把家还。
可以说他挨过的打,我也一顿都没落下。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兄弟情谊会一直这样比水纯、比金坚。
毕竟亲眼见过他小时候流着长鼻涕跟在我和嫡姐身后跑的样子后,真的很难对他产生什么特殊的想法。
直到那日,在我惊诧的眼神下,沈桓目光灼灼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卿卿,我心悦你。”
“什么玩意?”
“等过几年,你及了笄,我就请媒人到你家提亲。”
“啊……啊?”
我的拜把子兄弟想要娶我?!
我瞪大了眼,歪着脑袋认真思索。
倒也……不是不行。
我与沈桓从小青梅竹马,互相知根知底。
他是庶子,我是庶女,都没有“联姻”的重任在身。
他爹是奉命镇守边关、无诏不得回京的武将,我爹是冒死上书直谏、触怒皇帝被流放的文臣。
两家的大人坐在同一座亭子里把酒言欢谈天下,两家的孩子在同一个泥坑里摸爬滚打玩泥巴。
这样一想,我们两个简直是门当户对、十分相配!
更重要的是,沈桓自小怕我,嫁过去必然不可能吃亏。
于是我痛快地拊掌,“成!”
并在沈桓诧异的眼神里拍了拍他的肩,“喜宴里记得多加几道我爱吃的菜。”
2.
我怀疑是我答应的太草率,才导致沈桓跑得这么快。
及笄礼将至,沈桓却要走。
我拉住他马的缰绳,高声质问他,“你是不是反悔了!”
沈桓无奈地勒住马,“京城局势动荡,我也身不由己。卿卿,等我回来娶你。”
他摸了摸我的头,随即扬鞭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呛的我眼泛泪花。
呜呜呜,我的席!
……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被流放后一直郁郁的父亲那日精神抖擞地跟着沈伯父、沈桓一行人一起走了,三个月后从京城传来一封家书。
我家竟一跃成了京城的新贵!
下马车的时候,我的脑袋还是懵懵,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一时竟分不清是到底是舟车劳累还是被眼前繁华的京城给眩花了眼。
在身后嫡姐的惊呼中,我闭上眼,被迫接受将要和地上的石砖脸贴脸,结果却被人给接住了。
好险!
我摸摸头,正要道谢,那人却先开了口。
“几月不见,卿卿还是一点都没变。”
他颠了颠怀里的重量。
“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能吃能睡。”
我诧异抬头,这才发现接住我的正是沈桓。
他说我几月不见,一点没变。可他自己却像是换了个壳子,只留那张欠揍的嘴。
一席月牙白的锦衣,如瀑青丝用玉冠高高束起,昔日小胖子的影子完全散去,只余下一个会让少女们脸红心跳扔帕子的俊美郎君。
可我是谁?
我是会脸红心跳扔帕子的寻常少女吗?
我是沈桓他姑奶奶!
为着我姑奶奶的排面,我踩沈桓这一脚也不能轻。
“敢占我便宜?”
沈桓立马松了手,清隽的五官痛苦地拧起,我意满离,留沈桓一个人站在原地,高高兴兴进新家去见我爹。
我爹不亏是我亲爹,一见面就送我一个大惊喜。
“卿卿,以后对沈……二皇子客气些,不可再似今日这般胡闹!”
我爹捋着胡子皱眉道。
“谁?”
我被这天大的消息砸晕了头,还没缓过劲,沈桓便摇着扇子进来了。
“小傻瓜!”
带着木香的扇骨不轻不重地敲在了我的脑袋上,我这才看清沈桓锦衣上的金线。
反应过来后,我飞速扯住了沈桓的袖子,小声问他,“你是二皇子?以后要当王爷的那种是吧?”
沈桓轻嗯了声,拿扇子遮住半张脸,眼睛里染上笑意:“怎么,迫不及待地想当王妃了?”
我立马点头。
笑话,有一秒的犹豫都算我输!
王妃好哇,王妃妙哇!
到时候我看京城里谁家办事儿敢不请我这个王妃吃席!
啊哈哈哈!
还没等我幻想完日后的美好生活,我爹便朝我泼了盆冷水。
“京中不似边疆,你们的规矩学不好,唯恐冲撞了贵人,还是在家多学两年规矩再出嫁。”
什么!
还要再等两年才能吃席……啊呸,出嫁?
我顿时如遭雷劈。
沈桓原本轻蹙起的眉头在看见我的表情后也舒展了。
他叹了口气,轻声的调侃传进我的耳朵里。
“没想到卿卿竟如此恨嫁,这般着急可让我如何是好?”
我扭过头,想要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不想沈桓眼中却没有往日的戏谑。
他温柔而认真的眉眼,让我一怔。
宽大的衣袖下,一双温热的手掌牵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炽热的温度从脖颈处蔓延开来。
我慌忙地挪开视线,却挡不住他沉郁有力的话语传入耳中。
他说。
“非卿不娶。”
3.
嫡姐早就低垂着眉眼答应了,我也只能红着脸,别扭地应了声。
我爹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嫡姐,我爹才叹了口,对我们道出实情。
“如今新皇登基,局势不定,爹的囡囡们还是在爹身边多呆两年好,咱们不蹚这摊浑水……”
我跟着嫡姐乖巧应诺,压根没明白我爹说的“局势不定”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这浑水,便是我们不去蹚,也是要被人给推到里头的。
沈伯父家的嫡子……哦,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在那三个月的战乱里受过重伤,身子骨从此破败了,每日缠绵于床榻,根本不能监国。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正往嘴里塞着桂花糕,满足地眯着眼。
甜而不腻的桂花糕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我根本不知道嫡姐和我讲的这些消息意味着什么。
嫡姐叹了口气,用捏着帕子的手,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
“你呀你,快从吃食上分出些心思吧!”
我不以为意。
朝堂大事我又插不上手。
婚事上,只要沈桓自己不跑,我未来的席就稳了。
还能有人强行把人抢了去不成?
事实证明。
她们不能明着抢人。
但她们却能来膈应我。
宴会沉闷又无趣。
来京城后,大大小小的宴会我推拒了无数个,这次终于推脱不过,被我爹绑上了马车。
舞池中央的美人舞姬越旋越快,我的上下眼皮也越来越沉。
在天地即将归于一片混沌之际,我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嘶——”
我龇牙咧嘴地睁开眼,彻底精神了。
身旁的嫡姐以帕捂唇,轻咳了两声,我这才记起自己还在宴会上,只得规规矩矩地端坐好。
忽而听得一阵窃窃私语。
“那便是新封的李侯爷家的二小姐?”
“举止粗鄙,也不怎么样嘛。”
“听闻二皇子顾念旧情,要娶了她?”
“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一个庶女,再怎么顾念旧情也当不了皇子正妃。你没瞧见二皇子那边压根没动静。估计是想等到娶了正妃,再把她抬进门当侧妃吧。”
……
我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被嫡姐按住了手。
嫡姐冲我摇了摇头,拉着我重新坐下,给我倒了杯茶。
“你气冲冲地跑去争论,才真是正中她们下怀。”
嫡姐说的有道理。
我接过茶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勉强压抑住火气。
“这群人怎的这样闲,亏得她们还是世家出身!我就是举止粗鄙,也知晓不应如此当众议论旁人!”
嫡姐无奈地摇了摇小扇,想要扇灭我的怒火。
“咱们家突然成了新贵,难免有眼红的人想要来找茬,你就当是耳旁风就行了……”
话虽如此,但我半夜躺在床上,想起白日里听见的话,依旧是烦躁地睡不着。
那些小姐们嚼人舌根的做派我看不惯,却也不得不说她们的话戳到了我心窝子里。
原本我和沈桓门当户对、恰般配,我这才答应要嫁给他。
如今我依旧是庶女,即便我爹成了新贵,比上皇家也还是差得远。
沈桓虽是庶子,但却是天潢贵胄,将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
这京城的贵女他都配得。
这样一想,我和沈桓的门楣差距好像逐渐悬殊了起来。
4.
我不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
我既然想到了这些,就必然要和沈桓说清楚。
“你若要反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哦?我若真的娶了旁人,卿卿不会怨我?”
“不会。”
我坦坦荡荡。
笑话,嫁给谁不是一样吃席?
“但是我不会给人当妾的。”
我亲娘便是我爹的妾,她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了。
印象里嫡母虽没有为难过她,但她也从没在嫡母面前直起过腰。
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你的脾气我知道,门楣低些不要紧,当不得妾。”
我当时重重地点头,哭得涕泗横流、喘不过气。
如今到了出嫁的年龄,我会听她的话。
当不了皇子妃不要紧,只是我不能为了荣华富贵,去当皇子侧妃。
我需要沈桓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于是他握住我的手说,“好,不会委屈你当妾”。
我便信了。
两年后,赐婚的圣旨果真到了我家,只是上面的名字不是我。
5.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颇多。
先太子的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些,结果在某个晚上突然暴毙。
我爹唏嘘地对我说起当年的秘辛:“色字头上一把刀。前朝的末帝就是死在我们送去的美姬身上,没想到如今太子竟薨在烟花柳巷,这可是圣上唯一的嫡子!”
沈伯父年纪大了,想再要嫡子恐怕是艰难。
没有嫡子,就只能在余下的庶子中选。
听闻沈伯父颤抖着手给先太子发完丧的当晚,就秘密召了余下的几个儿子入宫。
第二天一早,圣旨连下数道。
除了沈桓,其他的皇子一夜之间被贬为庶人,连夜被赶出京城。
我听得瞠目结舌,手里的桃儿掉了也不知道。
沈桓来找我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蟒袍,衬得他无比威严。
只有脸上是盖不住的憔悴。
沈桓比之其他几位皇子确实优秀些,但要想让沈伯父毫不犹豫、不留退路地选了他,肯定是付出了些什么。
至于沈桓具体付出了什么代价,我识趣地没问,只低着头,吩咐婢女把掉在地上的桃收拾了。
沈桓显然想对我说些什么。
他在一旁站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话,“卿卿,你会怪我吗?”
看来我和他的婚约应该是不作数了。
“不会,你我无缘罢了。”
我坦坦荡荡地望着沈桓的眼睛,“以后好好当太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太子妃,别多想。”
沈桓眼眶红了。
他说他想要抱抱我,被我给拒绝了。
不是我无情。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将来的太子妃必定身份尊贵,我又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沈桓失魂落魄地走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嫡姐知道后特意来看望我。
我冲她笑得灿烂,“我没事,我还能再吃两碟桂花糕。”
于是嫡姐松了口气,“我就说我们卿卿不会是那种钻牛角的人。”
她拍了拍我的手,语气轻松,“等着,我这就去小厨房帮你催一催。”
我含笑目送嫡姐离去。
是。
我李梅卿不会为情所困。
现在不会,今后亦如是。
6.
什么情情爱爱的并不重要,但我确实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嫡母近几年操劳过度,总是乏累,却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给我和嫡姐物色好人家。
她知我不攀高枝,却也没委屈我,给我选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我自然痛快答应,只等着开春后见面相看。
就在这时,宫中突然传出旨意,让我爹带着一家人进宫面圣。
打的是叙旧的幌子,但谁都知道不是。
我爹宽慰我,“不用担心,应该是圣上觉得沈桓悔婚终究是对你有亏欠,想要赏赐你些补偿,你只管接了谢恩就是。”
我点头应诺。
到了入宫那日,嫡母身体抱恙,实在下不了床,没能一同入宫。
入了宫,我爹去勤政殿见沈伯父,我随着嫡姐去皇后娘娘那里问安。
沈桓的这位嫡母我自小便见过,只是不怎么亲近。
这次见面也不过是和我冷淡地说了声“平身”。
我猜测是先太子刚没,皇后娘娘想必心情不怎么好,也没有心思和我们两个小姑娘聊些什么。
她倒是盯着我嫡姐瞧了一阵子,羞得我嫡姐不敢抬头。
末了,皇后娘娘放下手中的茶盏,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可许配了人家?”
嫡姐羞涩摇头,“还不曾。”
皇后娘娘遂颔首,“时候也不早了,回吧。”
说着命宫人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赏赐。
我和嫡姐恭恭敬敬地谢恩告退……
出来了才知道我爹已经在宫外的马车上等我们许久了。
“皇后娘娘可说了些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爹问起我和嫡姐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事。
“没什么,只是赏了我和卿卿些东西。”
嫡姐害羞,没有说娘娘还问了她的婚事。
我也觉得皇后娘娘大概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要给嫡姐做媒,就也没告诉我爹。
因此,隔天,圣旨送到府上时,打了我爹个措手不及。
接旨前,他皱着眉和我说,“莫非是圣上嫌昨日皇后娘娘的赏赐不够丰厚?不过悔婚这样不光彩的事,本应私下解决,圣上何至于下圣旨?”
沈伯父的心思我也猜不到,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我爹接旨。
只是没想到,这圣旨竟是给嫡姐的……
7.
嫡姐穿着红嫁衣,脸上却一丝新嫁娘的欢喜也无。
她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卿卿,我不知会如此,你和沈桓青梅竹马,我……”
看着嫡姐眼里渐渐蓄了泪,我连忙回握住她的手,“好姐姐,你别哭,当心花了妆。”
我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咱们和沈桓好歹一起长大,有年少时的情分,姐姐不必太过担忧。况且爹这么疼咱们,若他真敢对姐姐不好,便让爹上书参他!”
嫡姐闻言,泪意却更浓,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傻卿卿,我说的是你啊……”
“我?”
我绞着帕子,故作扭捏,“姐姐不用担心我,前几日相见的张公子我瞧着便很不错,一表人才,还……还……哦,对!他还特意给我送了杏花楼的糕点!”
糕点我前几日确实是吃了。
但什劳子的张公子,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只是为了能让嫡姐安心出嫁,编我也得把王公子给夸出朵花来。
“诶呀,总之,姐姐嫁了,我才好嫁给张公子不是?”
……
我好说歹说,总算让嫡姐收了泪意,匆匆补了妆,妥帖地坐上了花轿。
红色的花轿伴随着唢呐喜乐渐渐远去,我总算松了口气。
女子成亲难有第二回,我可不希望嫡姐郁郁寡欢地出嫁,好在嫡姐上轿子前表情没有那么忧愁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我顿时身心畅快,然后就……拽着小丫鬟春桃直奔桌席。
嘿嘿嘿,我亲嫡姐的喜宴,哪有不吃的道理!
8.
嫡姐成婚后,我整日闷在房里发霉。
没办法,嫡姐当了太子妃,不可能再像往日一般和我玩闹。
以后我连上街都没人陪。
唉——
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现在我最大的盼头就是等嫡姐回门探亲。
然而我爹不可能任由我胡闹。
他关起门来偷偷告诉我,“如今圣上龙体抱恙,一日不如一日。卿卿年龄不小了,若遇上国丧,一耽误又是几年。婚事还应早做打算……”
好吧。
我又被迫捡起了之前未完成的相亲大业。
嫡母的意思是让我多相看一些,找自己喜欢的嫁。
这番好意我自然不能驳。
于是我昨儿个随着赵公子游湖、今儿个跟着王公子踏青,明儿个还约了李公子、黄公子、苏公子……一堆公子。
好家伙,相了几天亲,一颗老少女心没跳起来,倒是脑瓜子里直抽抽。
好不容易相完了今天的,我坐到马车里,正要长吐一口气,马车就被一位公子给拦下了。
?
什么鬼?
还来?
到底让不让人回家吃饭了!
我气得差点让丫鬟春桃下去撵人。
“不知在下能否有幸邀小姐一叙?”马车外的人开了口。
不能!没有!再见!
我翻了个白眼,想要催车夫快点走,我着急赶回府里吃饭!
“在下定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里面的烤鸭香酥可口,想必小姐会喜欢。”
什……什么?要请我吃饭?
吃的还是烤……烤鸭?
那……
那……
那也不是不可以……
“快带路!”
9.
菜还没上,我只能和坐在对面的公子大眼瞪小眼。
不得不说,看久了居然觉得他这张脸有点熟悉。
“不知公子姓甚名何?我观公子面善心慈,竟与公子一见如故!”
嗐!蹭吃蹭喝不得说点好听的。
没料到坐在对面的公子面露无奈,“李小姐,在下姓张,家中排行为三。小姐观我面善,只因我与小姐先前见过面,上次还给小姐送过杏花楼的糕点。”
“哦哦哦,这样啊,哈哈哈……”
我尴尬挠头,“好巧好巧,没想到今天还能和张三……公子偶遇。”
“李小姐不必如此生疏,若不介意,可像家中兄弟姐妹那般,唤我三郎。”
“哦哦哦,三郎。”
张三公子点了点头。
恰巧烤鸭端上了桌,我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
四溢的香气让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不巧的是,恰好还被三公子看见了。
他失笑,“李小姐,请。”
在美食的诱惑下,我瞬间忘了其他,只顾埋头吃,塞了满嘴,嘴角上都是油。
但这都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我吃完了才反应过来……我好像没给三公子留……
啊这……
“那个,三郎,不好意思哈,要不咱们……再要一只?”
张三公子微笑地看着我,“不用了,在下先前已经用过饭了。”
“哦哦哦,好吧。”
但是张三公子不吃,我还能再来一只。
于是临走前,我偷偷嘱咐春桃去买一只带着回府。
没想到春桃愁眉苦脸地回来了,“小姐,店家说这烤鸭限量,今日的已经卖空了。”
“……好吧。”
张三公子听到后又微笑,“李小姐可是爱吃这家的烤鸭?在下与这家酒楼的老板是旧识,应当能讨得几分薄面,每日为小姐送去一只。”
我强忍口水拒绝,“不好如此劳烦三郎,我让家中小厮来排队便是。”
“这家的烤鸭早已被京中的权贵们订了去,小厮只怕不得力,还是交由我吧,李小姐不必客气。”
好吧,我最终还是向美食低了头。
这几日,张三公子都会提着食盒来为我送烤鸭,嫡母和我爹也早知道了。
这日,我正在门口翘首以盼今日的烤鸭,没想到却看到了太子府的车驾。
是嫡姐回府了!
我忙叫春桃去嫡母那里报信,自己去迎马车。
结果从马车上下来的还有沈桓。
“卿卿,好久不见。”
我张口,正要客套地和沈桓寒暄,忽听得街角有人唤我。
“卿卿——”
我扭头,发觉是三郎提着食盒来寻我了……
10.
三郎不愧是能凭本事,从寒门读书当上官的人。
我还愣在原地,他便已经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食盒交给小厮,冲沈桓和我嫡姐躬身行礼,“参见太子、太子妃。”
沈桓睨了他一眼。
“张大人这个大忙人,今日怎有空来李府做客?”
“做客谈不上,不过是顺路来给卿卿送些吃食。”
三郎转过头来向我笑了笑,但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态,腰背挺得笔直,如北边雪地里的松柏。
他开口告罪道,“下官不知今日太子妃回府省亲,多有打扰,还请太子、太子妃恕罪。”
沈桓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面无表情地道了声“免礼”。
嫡姐早就从书信里知道了我和三郎的事。
她躲在团扇后冲我揶揄地挤了挤眉,开口时又恢复了正经,“张大人是李府的贵客,哪来的打扰一说,不如随我们一同入府,喝盏茶解解暑气。”
三郎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袖,“多谢太子妃美意,下官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来贵府叨扰。”
说完,他回过身来揉了揉我的头,“卿卿,烤鸭趁热吃,改日我再来看你。”
“哦哦哦,好。”
我目送三郎离开,一回头就瞧见嫡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瞪得我摸不着头脑。
沈桓大步朝着正厅走,嫡姐则特意拽着我落后一步,与我耳语,“傻卿卿,怎的就让张大人这样走了!”
“听说京中不少还未嫁的小姐都对张大人芳心暗许,你要是中意他,可是要主动些,当心这样的如意郎君被人给抢——”
话说至一半,嫡姐突然哑了声,眼神挪到了旁处。
于是我便知晓她还是在介怀自己的这门亲事。
“什么抢不抢的。”
我拉起嫡姐的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没能结亲,只能说是还不够般配、不够有缘份罢了。若三郎真的被别家的小姐‘抢’走了,那我再寻便是。这世上还能只剩他一个适龄的男子不成?”
嫡姐闻言什么也没说,反握住我的手,收了收紧。
11.
嫡姐难得回府一趟,自然是想和嫡母说两句体己话。
我坐在小板凳上陪了一会儿,便识趣地告退。
只是没想到会在回房的路上远远地看见沈桓。
我脚尖一转,就想换条路走。
那边的沈桓却已经瞧见我,朝我走了过来。
“卿卿!”
好吧,这下避无可避。
避无可避就只能……先发制人!
“太子殿下往后还是换个称呼吧,叫我的小名于理不合!”
赶在沈桓开口前,我着急忙慌地先纠正他的称呼。
沈桓蹙了蹙眉,神色晦暗,嗓音低哑,“卿卿,你我之间何时也要讲这些虚礼了?”
我朝他福了福身,“总之,以后太子殿下还是唤我李二小姐更为妥当。”
沈桓不置可否,转而望向一旁的假山,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是太子,我也不能把他晾在这儿,自己走人。
嫡姐还在和嫡母话家常。
于是沈桓不说话,我便只能在旁边候着。
半晌,在我耐心快要耗尽去催沈桓之前,他突然开口,“你要嫁给张衍吗?”
???
这下换我皱眉了,“太子殿下,婚事自然要听从父母之命。我与三郎如何,还要看爹和嫡母怎么想,殿下此言逾矩了。”
“父母之命,呵。”沈桓苦笑一声。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欸?
我暗戳戳地刺了他一句“管的宽”,没想到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走掉了,害我回忆半天之前见过的泼妇当街对骂之语都没派上用场。
不过他倒是提醒我了……
嫡姐和太子走后,我偷偷溜进嫡母的主院。
嫡母见了我,有些惊讶,“卿卿可是有事寻我?”
我垂着脑袋,将手中的帕子扭了再扭,最后还是一咬牙,直接说了出来,“夫人,我想嫁给张公子。”
嫡母温和地笑了笑,“可是那位已经当了官的张大人?”
我点了点头,脸上后知后觉地爬上些臊意,烫地我无地自容。
女儿家如此主动会不会不太好?
嫡母见了更是捂着帕子笑,“张公子可真是好能耐,让咱们不通情爱的卿卿都开了窍。”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直接扎进地里去!
嫡母见我害羞,终于不再打趣我了,“好,晚间等侯爷从朝中回来我便和他商议……”
我爹自然没什么意见,爽快答应,现在只剩三郎那边……
12.
翌日,三郎又来给我送烤鸭时,我直接拦住了他,“三郎现在可有空陪我到湖边走走?”
他有些惊讶,但很快点了点头,“恰巧今日休沐,我正有邀卿卿同游之意……”
休沐日的湖畔,人要比往日多些。
我刻意引着三郎往人少些的地方走。
他默默跟在我身后,倒也没说什么。
眼看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回过身,先从烤鸭开始与他攀谈,“这几日多谢三郎的烤鸭了,我吃得甚是畅快。只可惜嫡母说不能多食,往后便不劳烦三郎送烤鸭了。”
三郎闻言有些讶异,他抿了抿唇,“卿卿这是……”
我扣弄着腰间的玉佩,数到十,便提起一口气,先试探道,“三郎觉得我怎样?”
说完,我便紧张地去观察他的反应。
许是没有料到我会这般……直接,三郎愣了片刻,随即唇角微扬,带着淡淡的笑意,“宜室宜家。”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说什么……宜室宜家啊!
我扭过头,不欲让他看见我微红的脸颊,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怎么?既然我宜室宜家,三郎要把我娶回去吗?”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我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浑身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梅卿啊李梅卿,你往日的机灵劲都到哪儿去了!
我懊恼地耷拉着脑袋。
却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住了。
我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对上三郎含笑的眉眼。
他克制地牵住我的衣袖,眼中似欢喜,又似无奈,“傻姑娘,提亲的事合该我来提才是……”
13.
之后的事情便不过是一桩桩按着规矩走下去。
虽然繁琐,但终于让我等到头。
轻轻地捧起红嫁衣,我的心里像吃了蜜饯一样甜。
身旁的小丫鬟春桃见状捂着嘴笑,“小姐总算是快等到这天——”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忽然听得皇宫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声沉闷的敲钟声。
春桃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奇怪,这宫里敲的哪门子的钟?”
京城里一些不太常用的规矩和礼仪,我还没学到家。
但春桃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说不定知道些。
于是我便看向春桃。
春桃哆嗦着嘴唇,小脸煞白,语气染上了哭腔,“小……小姐,嫁不成了。”
“皇上他……驾崩了!”
14.
先皇下葬,太子即位。
新皇登基,本应大赦天下,结果沈桓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以妄自回京、谋逆之罪,将他余下的兄弟们全部赐死。
听说在刑场上,一位皇子高声疾呼是沈桓害死了先帝,痛斥他残害父兄,残暴冷血,将来必为暴君。
坐在高台上的沈桓没等刽子手抽刀,便让侍从取来弓箭,一箭射死了自己的亲皇弟。
一时间天下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先帝年岁已高,又经过战乱,突然驾崩也在情理之中。皇子们则是因觊觎皇位、诬蔑新帝,才为新帝所不容。
也有人说是皇子们无意中窥得新帝杀父弑君的真相,而被新帝灭了口。
沈桓对此并不解释。
总之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已经成了胜者,稳坐皇位。
先帝驾崩后,宫中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纷争,宫外的人自然不知。
我只知那晚我担忧和三郎的婚事,一宿未眠,一大早便去找我爹。
我爹看着我,叹了口气。
我问他婚事能不能从简,一顶小轿把我抬过去我也不介意。
结果被我爹骂了一通。
“女子一声的大事岂能如此草率!况且国丧内婚娶,张大人的多年苦读得来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啊,也对。
我顿时哑了声。
按理来说,不过是再等几年,应当是无碍的。
然我这心里总是惴惴,总担心出什么变故。
我担忧地看了一眼宫门,总觉得沈桓那日别有深意的一眼让我有些忐忑。
不过好在沈桓登基后,一直忙于政务,也顺理成章地封了嫡姐为皇后。
总算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后来,嫡姐在宫中乏闷,想召我入宫话话家常,我也不再拒绝。
只是在宫里时,一直留心避着沈桓,尽量不与他碰面。
三郎似知我心中不安,每次出了宫门,总能看见他在宫外默默地等着我,然后送我回府。
有时天色尚早,他便邀我同游。
那日听说城西一家新开铺子里卖的板栗糕好吃,我兴冲冲地拉着三郎去买。
结果路上经过官府,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里面的惨叫声。
过往的百姓皆行色匆匆,不愿在此多逗留。
我咂舌,“那是何处?我怎记得先前路过时,不是如此?”
三郎看了眼大门上挂的牌匾,“是刑部。”
他蹙了蹙眉,“新皇崇尚酷刑,也不知是福是祸。”
我一时间默然无语。
于国事上,沈桓称得上是个好皇帝,政务勤勉,体恤百姓。
甚至下诏书减免赋税。
民间百姓一片叫好。
我也只有在嫡姐的偶尔抱怨中才得知,他本人却变得愈发性情乖张、阴晴不定。
就在我和三郎将要离开之时,忽见得从刑部里抬出来许多卷席。
卷席用草简易地编成,有许多细密的洞。
正往外滴滴答答地淌着浓稠的血水。
猜也能猜到里面裹着的究竟是什么。
衙役们只管将卷着人的草席运到门外,自有专人推着小木车来接。
只见抬着草席的衙役十分不耐烦地将草席往门外一扔。
“砰!”的一声。
草席散开,露出里面的残肢。
顿时血水横流。
我惊得用帕子捂住了嘴。
鼻尖却还是染上了血腥味。
胃里顿时一阵翻滚,耳边也炸开嗡嗡的轰鸣……
慌乱之间,只听得有人用平静沉和的嗓音对我说了句,“别怕”。
我这才发现三郎已侧身挡在我身前,将我和修罗场一般的景象隔开。
他携着我,疾步拐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嗅着三郎衣襟上传来的淡淡沉木香,我慌乱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耳边的砸尸声越来越小。
想来是已经到了另一条巷子里。
于是我便鼓起胆子,抬起头。
正想告诉三郎我已经不惧了。
没想到却正对上三郎面无血色的脸。
他轻揉着额角。
见我看来,便扯起苍白的唇角,冲我安抚一笑。
随即……两眼一阖,晕了过去。
“三郎!三郎!”
15.
三郎见不得血。
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
所以我入宫陪嫡姐赏花时,特意说到此事,想求嫡姐下旨,请御医到府上为三郎把把脉。
嫡姐爽快答应,派了御医过两天去给三郎诊脉。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又和嫡姐闲聊了一阵子,丫鬟春桃偷偷附到我耳边,“小姐,姑爷骑着马,在宫外等您呢。”
我这才想起,今日三郎休沐,原本今日约好了和他一同到郊外踏马,没想到今早宫中传出口信,说是嫡姐见宫中花开得正好,想约我一同赏花。
我思索了片刻,还是来赴了嫡姐的约。
三郎前几日晕倒,虽不久后就醒了,还安慰我说不过是寻常的晕血症,我却还是觉得让御医瞧瞧更为妥当。
只是早上进宫时走得匆忙,我竟忘了托人到三郎府上传个口信!
当然了,我更没想到三郎知晓我进了宫,就骑着马,默默在宫外等着我。
一想到因为我言而无信、失了约,害得三郎在宫外苦等了我许久,我屁股下的板凳就像是藏了无数根绣花针,扎得我坐不住。
嫡姐看出了我的窘迫,她用帕子捂住微抿的唇,失笑着放我走了。
拜别嫡姐,我拉着春桃,一路匆匆忙忙往宫外走。
一边走着,我又问了春桃些细节。
“三郎等了多久了?”
春桃微微喘着气,用手帕胡乱擦了把额角的汗“回……回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啊。还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小顺子出宫采办时瞧见,告诉奴婢姑爷正骑着马在宫外等人。”
我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三郎前不久才晕倒过,怎么能让他在宫外等我许久!
这厢,春桃竟还问我,“小姐,奴婢瞧着姑爷是骑着马来的,应当还是想要带小姐去郊外骑马,可需奴婢回府将小姐的枣红马牵来?”
“不必不必!也不知三郎等了我多久了,若是他累了,跑马的事就改日再说。”
我一边歪着头和春桃说话,一边急匆匆地往前走。
一时不察,竟撞到了人。
我正要回过头来道歉。
忽见得春桃小脸煞白,干脆利索地跪了下去,“拜……拜见皇上!”
淦!
我今天这是不仅出门急,还忘记看黄历了吧!
躲了沈桓许久,没想到今日撞上了。
我转过身,神色僵硬地朝沈桓行礼。
“要去城郊跑马?”沈桓淡淡地看向我,周身无意中散发出的帝王威压,让我不敢轻易答话。
我低着头,硬着头皮回了声“是”,却半晌都没得到回复。
想到还等在宫外的三郎,我偷偷抬起头,却发现沈桓正盯着我看。
我心头一跳。
正在我如临大敌,后背开始冒冷汗时,沈桓突然偏过头,挪开了视线。
帝王冕旒上的翠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撞在一起,发出脆响。
珠帘后,沈桓被遮住的脸上,神色不明,“小心些。”
“啊……啊?”
小心什么?
不要再撞到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桓就已经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还是春桃提醒我,“小姐,姑爷还在宫外……”
“哦哦哦!”
我顿时反应过来,继续提着裙子朝宫外快步走。
16.
到了宫门口,我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了,小跑了两步。
三郎正捋着马儿的鬃毛,听到脚步声,抬眸看来,朝我笑了笑。
我心中满是愧疚,“等了许久吗?抱歉,我……”
“无碍。”
三郎从袖口拿出帕子,替我擦了擦额角的汗。
“下次不用走得这么快,不急的。”
我嗅着帕子上好闻的沉木香,心头一暖,直接抱住了他。
三郎叹了口气,回抱住我,“卿卿总是如此直率。”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不仅直率,我还色胆包天。
看着他微启的薄唇,我默默咽了口唾沫。
可惜这是在街上。
罢了。
于是,我只埋头在他怀里,并不吭声。
直到他沉声在我耳畔问道,“卿卿可想还去城郊?”
我沉吟片刻,很想问他在宫外站着等了我许久,身体可还行。但又自觉这样问有些别扭,最后只好道:“可是我没骑马。”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一用力,轻巧地将我送到了马背上。
我有些讶异地看向三郎。
三郎着看向我,眼神温柔缱绻,“可介意与我同乘一骑?”
同乘一匹马啊,那这岂不是……
我疯狂按捺住自己的贼心,装作羞涩地点了点头。
三郎告罪一声,骑上马背,坐到了在我身后,两臂虚环着我的腰,手握住缰绳,稳稳当当地带着我往城郊跑去。
虽整个人都环绕在淡淡的沉木香中,环在腰间的手臂却克制有礼,连我的衣角都不沾。
我有些失落,只能红着脸坐在马背上左看右看来掩饰尴尬。
身后的宫殿渐渐远去。
在路过拐角,彻底被挡住前,我隐约看到宫中最高的阁楼上,一个人影缓缓转过了身。
17.
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看屋子的陈设和构造,我合理怀疑这是皇宫里哪个偏僻的宫殿。
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我揉了揉脑袋,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笼……
三郎带着我去城郊踏马赏花,结果我们却被一群黑衣蒙面人给围住了。
我原本以为是想要抢银子的山贼野匪,甚至主动把荷包里的银子都扔了出去。
结果黑衣人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银子,直奔我而来。
这下我慌了神。
虽然三郎说他会些武,但他一个人怎么能打得过十几个拿着刀的黑衣人!
很快,三郎身上就添了许多道伤口。
不过好在,他从黑衣人那里夺过了一把刀,挥向想要把我掳走的黑衣人。
分不清是谁的鲜血溅到了我脸上。
我打了个激灵。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三郎他晕血啊!
我担忧地看向挡在我身前的三郎,发现他果然有些站不稳。
“三郎!”
“无碍……”
三郎压了压额角又提起刀,脚步却有些踉跄。
可恨我不会武艺!
我从地上捡起一把被三郎砍杀的黑衣人的刀,想要上前去帮忙,结果却被人从背后打晕了……
再睁眼时,我便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里。
“醒了?”
听见响动,有人走到了我的床前。
薄薄的床纱被人挑起。
映入眼帘的是那人骨节分明的手,以及……用金线绣着龙纹的玄色衣袖。
我心头一紧……
18.(张衍视角)
是血……
是满目的血……
这满目的血唤醒了我葬在深处、不愿提及的记忆……
我阿娘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前朝末帝好美色。
朝中小人为讨好末帝,将我阿娘的画像递了上去。
从此,我阿娘的美貌便被狗皇帝觊觎。
先是带着珠宝钗环的宦官上门相劝。
后是手握刀剑的卫兵围在门外威胁。
阿爹带着我们连夜逃到偏远的镇子上。
阿娘更是从此用白纱覆面,不以真容示人。
然而寻常的百姓,又怎能逃得出皇帝的手掌心?
所以,当我拜别夫子,从学堂回到家,推开门,看见的只有亲人的尸首。
殷红的血,漫了满地,沿着殿前的石阶蜿蜒而下,染红了我脚下的砖瓦……
弥蒙之际。
我听到有人在唤我。
“三郎!”
我恍惚片刻,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
她脸色焦急、一脸担忧。让人想握住她的手,替她抚平紧皱的眉头。
但是我不能。
“弟兄们,快把这碍事的人杀了,将小娘子抢回去!”
不!
不能让他们带走卿卿!
可我挣扎着提起刀,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等我再次醒来,身边已没了她的踪影。
“卿卿!卿卿——!”
我将城郊搜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再见到她……
可恨……
即便再勤习武艺,也改变不了我是个连鲜血都惧怕的懦夫!
我失魂落魄地在城郊徘徊。
若寻不回她……
就在这时,家里的小厮前来通报,“公子,听闻皇上的亲卫抓捕了几个在城郊掳掠妇女的贼人。只那贼人不肯招供,如今已被押入刑部大牢……”
我眼前一亮,快马加鞭地赶往皇宫。
19.(沈桓视角)
“哦?张大人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看向下首跪着的人。
前几日刑部尚书卸任,我有意提拔张衍当新的刑部尚书。
结果反被他以“刑罚苛责,不施仁义”为由,拐弯抹角地数落了一通,甚为扫兴。
可如今,他却跪在我面前,求我任命他为刑部尚书。
“禀陛下,臣听闻城郊野匪甚为猖狂,打家劫舍、掳掠妇女。幸而陛下英明,派亲卫勘察,捉捕不少贼寇。”
说罢,那人顿了顿,低下头,
“请陛下恩准臣到刑部任职。”
“臣愿尽微薄之力,替陛下审问落网贼寇,早日揪出贼寇的老巢,替陛下分忧……”
替我分忧?
想起那日被我救回宫中的人,我嗤笑一声,不点破他的私心。
只是这刑部尚书的位置,想来可以,日后若是想走……
我用指节缓缓扣着龙椅的扶手,“张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他垂下眼,行跪拜礼,“还请陛下成全。”
……
看着张衍接过圣旨便匆忙离去的背影,我勾了勾唇角。
张大人的办案能力朕自然信得过。
只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
他想救的人,已经在朕的后宫中了。
20.(张衍视角)
“大人,您已经三天未合眼了。不如小的代您盯着些,您……”
我挥手拒绝了下属的好意,有些烦躁地扶了扶额。
已经三天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问出她的下落……
“大人。”
下属悄悄附到我耳边,“库房里有陛下命人新制的一批刑具,威力无比,必能撬开这贼人的嘴。”
我顿了顿。
“大人,这些贼人不知掳走了多少女眷,大人犹豫一分,那些女子的处境便更危险一分啊……”
夫子曾告诫我,治天下以仁,应当劝诫君主实行仁政。
助纣为虐,是为佞臣。
可……
下属说的有理。
这些可恶的贼人掠夺妇女,本就罪该万死。
况且卿卿如今生死难料,我又如何能再妇人之仁?
我长叹口气,闭了闭眼。
“……用!”
……
牢狱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我脸色发白,再找不到能安放视线的净土。
好在贼人已悉数招来。
我攥紧手中的供词,快步走出了牢狱。
卿卿,再等等我……
21.
一只手挑开了纱帐。
我咽了口唾沫。
来人语气和缓,“卿卿莫怕,我会护好你的。”
床纱被人彻底掀开。
那人穿着玄色的朝服,带着天子冕旒,手里却端着碗汤药。
他轻柔地揽着我的肩膀,将药碗抵到我嘴边,“乖,把药喝了。”
我警惕地推开碗,“我怎么在宫里?三郎呢?”
“乖,先把药喝了。”
沈桓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执着地要让我把药喝了。
皇宫里的东西,我哪里敢碰。
于是我一脸抗拒,坚持地问:“为何我会在宫中?”
见我坚决不喝,沈桓终于没有再坚持了。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朝我勾了勾唇角,“朕的贵妃,自然是在皇宫里。”
“贵妃?什么贵妃?”我毛骨悚然,惊坐起来,“沈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和三郎已经定过了亲!你不能……”
“不能?为何不能?”
他用漆黑的眼盯着我,似笑非笑,“朕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
沈桓的话让我的心沉了又沉。
自他登基后,我便一直躲着他。
不只因为先前同他退过婚,还因……他已成了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他不在意名声,执意要拆散我和三郎,将我纳入后宫,只怕是我爹撞柱劝谏也不管用。
“朕已经派礼部准备封妃大典了,卿卿,当朕的贵妃好不好?”
沈桓眼中的柔情,令我作呕。
他伸手想要抱我,被我躲开了。
我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以死相逼,“若你执意如此,封妃大典上看到的只能是我的尸体!”
闻言,沈桓脸色一僵。
他冷声道,“你若敢死,朕便杀了张衍陪葬!”
说罢,沈桓抓住我的手腕,强硬地将我拽进怀里。
我反抗不得,拼命在他怀里挣扎。
沈桓死死地抱紧我,把头埋在我的脖颈,用轻缓的语气哄骗道:“卿卿,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乖一点,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朕真的会忍不住……”
他咬牙切齿,“杀了张衍!”
22.
我被沈桓困在了宫里。
不是没想过办法。
一旦我闹绝食或是想法子想混出宫,沈桓便会用张衍和我爹的性命来威胁我。
我爹知道我被强掳进了宫,老泪纵横地就要在御前撞柱,最后还是我急忙派丫鬟拦住了他。
到最后,我甚至对沈桓起了杀心。
可惜他毕竟是皇帝,若暗杀他有那么容易,只怕旁国的奸细就先得逞了,也轮不到我出手。
闹也闹过了,所有法子都试过了。
我也渐渐消停了。
沈桓对此十分满意。
他说,只要我不想着离开他,我要什么他都愿意给我。
我告诉他我最想要自由。
结果他移开视线,不敢直视我。
他说,这后宫里的所有地方我都能去。
呵。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又伸手拿了个馒头塞进嘴里。
既然他不允许我走,又不允许我死,那我便只能吃的饱饱的,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才能逃出去。
-
然而除了吃,我每天固定还会去一个地方。
那里有我最想见的人……
23.
听说臣子们下了早朝,都要路过承天门。
沈桓不准我去前朝,那我便站在后宫最高的阁楼上等。
一连等了数日,也没瞧见我想见的人。
身边的小丫鬟不明所以,她打着哈欠劝我,“娘娘,您要想看日出,咱们后宫还有其他的地方能看的,不必走这么远。”
我说:不,你不懂。
其实我站得这么高,三郎就算从这里经过,也未必会瞧见我。
但我心里总还存了份希冀。
希望他在下朝路过这里的时候,能不经意间抬头。
然而等了数日,下朝的臣子中,竟都没有三郎的身影。
这让我心里越发惶恐。
莫非,沈桓背着我偷偷对三郎下手了?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去质问沈桓时,三郎终于出现了。
-
那日,我远远便在百官中瞧见了三郎。
他脸色憔悴,随着下了朝的百官,缓缓往宫外走。
他好像换了件官服。
新的官服十分宽大,衬得他身形越发削瘦,让人心疼。
也不知他这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眼眶有些湿润,忽的不想让他瞧见我了。
我承认,我每日站在这里,是希望三郎能看见我,然后把我救出去的。
我甚至想过,我被沈桓默不作声地掳进宫里,我的未婚夫婿可有到殿前反抗过?
但现在我突然明白了,有没有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先前一直挡在我身前的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也是臣。
不得不服从于君的臣。
若我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些分量。
瞧见我,除了让他更难过,并不能改变些什么。
于是我默默地转过身,吩咐丫鬟随我离开。
丫鬟有些惊讶,“娘娘,今日怎这么早就回了?不是要看日出吗?”
我神色恹恹,“看腻了,以后都不再来了。”
闻言,丫鬟的眉梢上沾了些喜意。
我猜她是在为今后不用再大清早陪我走这么远而欣喜。
可终究是等了这么多天,在下阁楼前,我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却没想到,这么巧。
这一眼,恰好与远处的他四目相对。
站在远处的他失魂落魄,眼里满是哀伤。
一旁的同僚唤他同归。
可他依旧驻足在原地,不肯离去……
和他隔空遥望。
那一刻,我的心里甚至涌上一阵冲动和错觉:若我现在从这阁楼上跳下去,是否就能从这吃人的后宫逃出去,和我的三郎永远在一起……
最终,还是被派来我身边的小宫女戳破了我冲动的臆想。
她气呼呼地说:“那是哪位大人?怎恁的无礼,竟敢盯着后宫的娘娘瞧!”
我很想反驳,告诉她原本那才是我的夫婿。
告诉她不要叫我什劳子的“娘娘”!
但是我不能。
她是沈桓的眼和耳,只以为我是来看日出的。
我若说了,以后就真的再也来不了这阁楼了。
于是我只能缄默着被她拉走。
“娘娘,我们快些走,别理那登徒子!”
……
24.
在宫中的日子乏闷,我每日用完膳,便去嫡姐那里坐坐。
嫡姐一开始知道我进了宫,万分感慨地握住我的手,叹了口气,“你和张大人……唉,事已至此,卿卿往后便随我在宫中吧,咱们姐妹两个,多少也能有个伴儿……”
我反握住嫡姐的手,眼里是跳动的不甘,“阿姐,若我不甘心留在这宫里呢?”
嫡姐愣了愣,犹豫着开口,“卿卿,你的意思是?”
“阿姐可愿意帮我?”
……
-
沈桓终究是知道了我去宫墙上的事。
我身边的小宫女以为是胆大包天的臣子轻薄了我,气不过,所以禀告了皇帝。
但沈桓却清楚的知道那人是谁。
他脸色又冷又硬,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我原以为他会像原来一样嘲讽我不自量力,然后将我禁足。
没想到他开口后,语气却难得的平静,“你既如此想离开皇宫,好,朕成全你。”
他回首,示意宫女端上来一碗汤药。
“那日朕便想让你喝,你不肯。”
“只要你把这碗药喝了,朕便放你走。”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药碗,思索片刻,最终还是一饮而尽。
沈桓见我喝的如此爽快,神色复杂,“你不怕朕给你的是碗毒药吗?”
我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苦涩的药汁,“那便正好,我也总算是能解脱了。”
我和嫡姐的谋略终究是成功的概率渺茫。
若一碗汤药就能结束我在皇宫里乏闷的日子,我是求之不得的。
-
汤药的效力渐渐发作。
可我的五脏六腑皆是好好的,没有传来痛楚。
看来这不是毒药。
我有些失落。
随即又痛苦地捂住了头。
我的头,像是在被人用锤子猛砸!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昏迷之前,我感受到我的下巴被人捏住,抬了起来。
然后我听见了沈桓的声音。
“卿卿,我们才是青梅竹马。”
“……等你再次醒来,便只会记得我了。”
25.
我的竹马当了皇帝,要封我为贵妃。
我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答应。
我的记忆停留在进京那天,后面发生过什么,我一概都不记得了。
沈桓说是因为我前几日偷溜出宫去城郊玩,结果遇上了抢劫妇女的野匪。
那时我被歹人击中头打晕了,这才失了忆。
哦,原来是我偷溜了出去,还捅了娄子。
我自觉理亏,也不好意思再问。
只是这皇宫里的一草一木,在我看来都很陌生,完全不像是曾经在这里待过好几年的样子。
先前我皇宫里是怎样生活的,我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反倒是我身边的小宫女说,我喜欢在大清早跑到阁楼上看日出。
我?
大清早?
跑去看日出?
皇宫里的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不成?
总之现在的我,对从前的这个习惯十分不认同。
小宫女早上来叫我起床,只能收获我裹着被子的背影。
啧。
早起看日出,狗听了都摇头。
-
好吧,我就是那个狗……啊呸,那个摇头。
我最终还是打着哈欠站在阁楼上了。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阁楼上到底有什么景,让我牵挂到觉都睡不着?
我揉着眼睛打算一探究竟。
结果还是挺令人失望的。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
太阳也还是那个太阳。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能看到下了朝,从承天门出宫的大人们。
我将胳膊撑在栏杆上,双手托腮,猜测道:莫非,原来的我是在宫里待得太无聊,所以想方设法的找新鲜?
原来的我是怎么想的,现在的我可猜不透,但是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爹。
我挥起手,正要喊出声。
忽的想起我现在是在皇宫里,而且还是皇宫里的贵妃。
贵妃应该是不能在皇宫大呼小叫的吧?
我犹豫片刻,还是收回了手。
不巧的是,我爹和我没什么默契,直到走出承天门也没抬头往阁楼上看一眼。
淦!
不愧是我亲爹!
我百无聊赖地继续撑着脑袋,视线却突然和一位年轻的大人相接。
应当是皇宫里有规矩,百官中那么多人,皆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往前走着。
只有他,回过身来,大胆地抬头望向阁楼。
看向我的眼神十分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我的心怦怦直跳。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眉目传情?
不妙不妙!
沈桓当了皇帝后不仅给我个贵妃的闲职供我吃穿,我捅了娄子还派人把我捞回宫。
他待我如此有义气,我又怎能当众给他带绿帽子?
思及此,我连忙躲到了阁楼上的木柱子后,避开那位年轻大人的视线。
直到宫女告诉我,下面的人都走光了,我才从柱子后走出来。
宫女提醒我今日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但我却坐在阁楼上,不想动弹。
我现在好像明白原来的自己为何会时常来阁楼了。
在阁楼上,多少能望见些皇宫外的繁华景象。
而下了阁楼,便又是请安、赏花……皇宫里那老几样,甚是无聊。
我想,要是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肯定不会为了贵妃这个铁饭碗而把自己闷在皇宫里发霉。
26.
眼见快到了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辰。
我耷拉着脑袋,正要拉着小宫女下阁楼,突然瞧见不远处的一个小宫殿里跑出来一个人!
那人形状疯癫,趿拉着鞋,在皇宫里大呼小叫。
他身后是一串儿的皇宫侍卫和太监,正惊慌失措地想要追上他……
侍卫和太监们很快拉住了那人,却好像有所忌惮,不敢对那人动拳脚,只能几个人牵制住他,半拉半抬地将那人带回宫殿。
皇宫里难得有这样的热闹。
我从阁楼上探出半截身子去凑热闹。
结果那从宫殿里跑出来的“疯子”恰好脸朝上,被人抬了起来。
我在阁楼上正正好看到了那人的脸。
只是这一眼。
惊得我用帕子捂住了嘴。
-
我因在阁楼上看热闹,误了请安的时辰,毫无疑问地被太后罚了。
自我这次醒来,这位太后娘娘对我一直是一副冷脸,常训斥我是个不懂规矩的。
我也不知道从前到底是哪里惹了她,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只是今日,当我跪在太后宫外的长廊里,心里再没有骂太后的心思。
我思索着今早在阁楼上瞧见的人。
太后娘娘她……知道先帝还活着吗?
-
没错,我刚才在阁楼上看到的“疯子”,正是先帝!
虽然进京之后的事情我都忘记了,但我自幼便见过沈伯父,不会认错。
先前宫人告诉我,沈伯父前些年已经驾崩。
结果我今早却撞见了本该被葬在皇陵里的先帝……
完了完了!
我这该不会是无意中勘破了皇宫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先前的我知道沈伯父其实没驾崩而是疯了吗?
……
我顿时一个头比两个大。
更让我头大的是,嬷嬷来向我传话,说太后娘娘想单独见见我。
27.
“听说,刚才从前面的小宫殿里跑出来一个疯子。”
太后坐在上首,斜斜地睨了我一眼,“贵妃在阁楼上可瞧见了那人的脸?”
果然!
皇宫里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对于太后和皇帝这个级别,只怕是皇宫里的风吹草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原本想答不知,但思及此,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妾瞧着……那人像是先帝。”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竟渐渐浮现出扭曲的恨意。
指甲上带着的鎏金护甲在她手心掐出一道白痕。
太后咬牙切齿道:“他居然没有杀了那个老不死的!”
我从未见过太后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默默垂着头装不存在。
可惜,太后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很快,太后那双凌厉的凤眸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她冲我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傻人有傻福,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坐享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