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事情永久地改变了你？

很多人，包括我妈都觉得，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好孩子，就是从小学习就好的那种。

只有我清楚，其实这是假的。

单说语文这一科。

在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学习内容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愿意听课，愿意写作业，那其实大家都一样，考试都能在90分以上。当然，绝大多数时候是100分。

所以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学习的孩子，在一开始，我对语文，对学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只是做好份内的事，就可以考高分。在没有褪去的潮水里，我在尽情裸泳。

到了三年级，情况就不一样了，难度骤升，很多课文开始考察对于文章细节的把握和对于作者意图的理解，这是一个阅读理解慢慢开始成型的阶段。

表面上看我的成绩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其实我的语文已经式微，我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空中楼阁会轰然倒塌。

当时由于班级问题（刺头难以治理），我们的班主任更换很频繁。三年级的时候来了一位新的语文老师，兼任班主任。她姓S，我记得她课讲得很好。

但是班上并没有人在意这些。

我们班有很多刺头，这些刺头的乐趣就是不断挑战老师的底线。

终于有一天， S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再一次被班上的刺头打断。她由失望，到无助，到愠怒。然后她伸出手，试图把那个刺头揪到后排站着。

刺头自然不服，手上握着剪刀到处乱挥，刀头刚好戳到S老师的手表，把她那块视若珍宝的，金色镶边的，代表着她最后的优雅的手表，戳碎了。

而能够观察到这些细节，足以说明我上课其实是并不听课的。我作为一个围观群众，其实上课最大乐趣就是看热闹。

那天，S老师终于爆发了，和那几位被刺头们气走的班主任一样，她冲着刺头喊叫，歇斯底里。

我忘了她喊的是什么了，我只记得她喊完之后，我对着我的同桌，有模有样，鹦鹉学舌地，喊了一句一样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学出来的那一刻，本来嘈杂的班级突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窃窃私语，让我学那一句话显得非常突兀。

不过当时开心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同桌也没意识到。我那一句话把我同桌逗得嘎嘎直乐，我也跟着他一起乐。

直到我看到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到我背后，他的眼里由快乐，到不安，再到最后的恐惧。

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放在了我的肩膀上，那是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的冰冷。

S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我和我同桌，颇带一些失望，无奈地说：

“你俩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很快那节语文课就下课了，刺头丝毫没有赔偿老师的意思，刺头的爸妈亦是刺头，赔偿更是无从谈起。可能S老师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拾掇了自己破碎的表盘和指针，默默离开了教室。

于是惴惴不安的人变成了我和我同桌。那一天下午后面的课和别的事情，我都忘了。只记得我们反复讨论我们是否会被叫家长，我们是否会被严肃处理。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我们完蛋了。特别是我，我是那种假装的“好孩子”，装的很好，甚至从小到大没被叫过家长。也因为这个，我爸妈并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在刺头调皮捣蛋时冷漠围观的群众。

我们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S老师处理不了刺头，还处理不了我们两个群众么？

很快就放学了，我们的心情自然也随着逐渐消失的晚霞沉到了谷底。我和同桌垂头丧气地来到办公室外，等待着S老师最后的审判。

我们等待了很久，S老师一直在回答同学的其他问题。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她才匆匆走出来，看向我俩。

片刻之后，她只是轻轻丢下一句：

“下次别这样了，老师很伤心。没事了，你们快回家吧。”

然后她又转身回办公室了。

本来以为世界末日到来的的我和同桌，此时犹如惊弓之鸟，庆幸着我们的劫后余生。

她竟然如此轻易地放过了我们。

很快，同桌收拾好书包，蹦蹦跳跳地蹦出了学校。我也回到课桌旁，收拾我的书包。

在低头的一瞬间，我注意到了地上那些没有被清理干净的表盘零件和碎片。我突然感觉，仿佛那一天被击碎的不是她的表，而是她对教育的热忱。

我忽然回忆起了之前S老师是如何在同学和家长面前表扬我听课专心，作业认真的；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以前她看我的眼神，那一刻，我才读出来那些眼神里的期待。

而那天，她的眼神里，那种期待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落，是一种无奈的，认命的失落。同样，我想，伤害到她的不是那个挥舞剪刀的刺头，也不是我，而是她曾给予我的那些热切期望。

她并不知道我的认真，我的专注都是装的，而真正的我，只是一个耍小聪明的吃瓜群众罢了。

那一刻，我的脸庞滚烫。

那天之后，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只希望变成那个她想象中的我。这么做同时也是为了报答她那天对我的不请家长之恩。

她上课时总是会提问同学，比如，这一段叙述了什么情节，那一段表达了什么情感？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什么都答不出来，但是我知道参考书上有她想要的答案。

当时很多人都会用参考书（俗称教辅），但是标准用法用来参考以完成课后作业，没人会去仔细看参考书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去校外买了本当时最火的参考书，书里面包含了对课文的详细解析和注释。

既然不能照着念，那我就抄下来再念。

于是，在那之后，每次老师要求预习新课文的时候，我就会把那些参考书上的注释和解析，一字不落地抄写到语文书上。

然后第二天，如若她在课堂上问到了，我就第一个举手，起身，照着书念，然后坐下，一气呵成。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愧，S老师的每一次提问，我都会举手。而对于参考书，我也总是一点不落地抄写，即使某个点她并不会问，我也依然抄写如初。刚开始她很惊喜，课堂上终于有除了班长以外的第二个人愿意起来回答她的问题了。于是乎她每次都点我回答，听完我的回答就找个角度夸夸我。

她知不知道这是参考书上的东西呢，我想，她是知道的。

直到一段时间之后，她不会第一时间叫我了，她会首先巡视一遍，是否有新面孔举起了小手。总之，如果有其他同学，她会先叫其他同学，毕竟总得给别人一点发言机会。不过，如果没有人发言，或者碰到稍难一些的问题，她依然会点我起来回答。

我成为了那个在课堂上兜底的人。

日积月累，半个学期下来，我每篇课文都坚持抄书，不论长短，我都照单全收。最长的一次我抄写了大概三个多小时。什么都不干，就是抄。抄得我龇牙咧嘴，却如沐春风。

我又成为了一台无情的抄书机器。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还是百无聊赖地抄书。然后，在读完了某一个自然段之后，我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了一段赏析。再看一眼手边的参考书，嗯，表达不同，但是内核完全一致。

我悟了。

从那以后，我发现我不怎么需要去抄参考书了。

一是因为抄的多了，我已经完全学会了赏析手法的套话，二是因为我已经可以自己找赏析点了。

之后我的语文水平，就如心有灵犀一点通一般，开始突飞猛进。每次上课，我依然每个问题都举手。只不过我不需要再捧着书念了，我可以坦然地看着S老师的眼睛，侃侃而谈。

很多次，我都能感觉出来，我重新看到了她眼里的光。

考试的时候也是一样，我脑袋里似乎有一本参考书，通读完文章之后我就大概知道要答些什么了。

同时，我也在不断扩大自己的阅读量，什么喜欢就读什么。那些书陪伴我度过了人生少年时悠闲而迷惘的时光。

这种坦然，陪伴我走过了初中，高中。以至于别人抓耳挠腮无以应对的阅读理解，对我却是信手拈来。每次一对答案，结果竟相差无几。

语文自此之后，一直是我的强项。哪怕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哪怕后面我在异乡求学，我也都督促自己笔耕不辍，手不释卷。

文字是有力量的。我已无法自拔于这个龙飞凤舞，浓墨重彩的世界。

回望过去，哪怕一开始我的动机只是，成为那个我曾经假装的人。

我至今都很感谢S老师。她对我的宽容不经意间塑造了我的学习观。也让我真正明白，课本上那句“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们又换了一位语文老师，Z，也是一位新的班主任。而我还是一样，预习的时候看看参考书，如果有特别好的赏析我就会多读几遍，然后再加上一些自己的理解，抄下来，以便第二天上课回答老师的问题。

有一次答完之后，Z老师夸我答得好。依稀听到有同学很不屑地说，他那些不都是抄参考书抄来的吗？

Z老师反问：

“既然你们知道是这样，那你们抄了吗？你们起来回答问题了吗？他愿意花时间花功夫，在课前读课文读参考书，你们愿意么？如果没有，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呢？”

学习就是这样，不是完全靠天赋靠运气的。有时候笨办法的确管用，有时候苦功夫也能成学。

如果有别的机会，我想再讲讲我和Z老师之间的事情。不过在Z老师来之后，还有一个小插曲：

Z老师第一次点名的时候，点到我的名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有一次Z老师告诉我，在他接手我们班之前，S老师特意找到他，指着我的名字对他说，这是班上最棒的学生。

可以转载，带我名字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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